看不见的墙（上）
电视台的实习生活，成了我“双面人生”中一道意外明亮的光。
我——"钱雨涵"，逐渐习惯了记者部的节奏。我的带教老师孙卿要求严格，却公正无私。她教我如何从纷杂的信息中捕捉新闻点，如何与采访对象建立信任，如何用镜头和文字讲述故事。
“新闻是历史的底稿，下笔要慎重，更要有担当。”她的话让我对这个职业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敬意。
我努力扮演好这个好学的实习生，享受着获取新技能的纯粹快乐。我甚至开始小心翼翼地期待，或许“钱雨涵”真的能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这种短暂的平静，被一次例行的选题会打破。
那天的例会气氛有些沉闷。一位跑社会新闻的记者老陈搓着脸，有些烦躁地说：“最近有个事儿挺闹心，城西那个‘耀景家园’楼盘，延期交房快半年了，业主们都快急疯了，投诉无门。”
“耀景家园？”孙卿抬起头，“我记得这个盘，当初宣传力度很大。开发商是哪家？没去联系过吗？”
老陈叹了口气：“联系了，屁用没有。开发商叫‘鼎诚置业’，皮包公司一个，态度横得很，开口闭口就是‘按合同办事’，再说就让你找法务。可业主们发现，合同里的漏洞多得跟筛子似的，明显是坑。”
“鼎诚置业……”我下意识地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个名字，心脏却莫名地多跳了一拍。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这种小开发商，背后往往有金主，”张部长经验老道地说，“不然哪来的底气这么硬。老陈，你跟进一下，先从业主和公开材料入手，把情况摸清楚，别急着硬碰硬。”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我们：“小孙，你带雨涵也参与一下，做些辅助调研工作。让她了解一下这类民生维权报道的复杂性和难度，是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好的，部长。”孙卿点头，然后低声对我说，“会后我把现有资料发你，你先从梳理业主诉求和查询‘鼎诚置业’的公开信息开始。”
“明白，孙老师。”我应道，心里那丝莫名的不安却在扩散。
回到工位，我接收了孙卿发来的资料包。里面是业主们自发统计的延期公告、粗糙的工地现状照片、以及在各部门投诉后得到的格式化回复截图。字里行间充满了无助和愤怒。
我按照孙卿的指导，开始在网上搜索“鼎诚置业”的工商信息。注册资金看起来不少，但企业图谱却异常简单，几乎查不到其他投资项目，就像一个空壳。我又尝试搜索其它的股东信息，流程却异常缓慢，时不时还会遇到网络错误。
当我尝试查询“耀景家园”的土地抵押和预售资金监管情况时，发现相关的公开文件要么难以查找，要么关键信息处一片模糊，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雾笼罩着这一切。
我的鼠标停在了屏幕上。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上来。
这种“查不到”的感觉，太熟悉了。它不像是一般的企业信息不透明，更像是一种……有意的、强大的屏蔽。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换了一种思路。我开始在各大论坛和社交媒体上搜索“耀景家园”和“鼎诚置业”。这一次，信息汹涌而来。满屏都是业主们的控诉、求助的帖子。突然，一个几个月前的旧帖标题吸引了我的注意：
《【爆料】耀景家园真正的大老板，是那个搞投资的熠耀！鼎诚就是个白手套！》
熠耀！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我猛地回头西下张望，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在忙碌，没人注意到我的失态。
我颤抖着手点开那个帖子，内容却显示【该帖因违规己被删除】。
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我。不是错觉！“鼎诚置业”的耳熟感就来源于此！它和“熠耀”有关！武韶韵那张带着假笑的脸瞬间浮现在我眼前。
所以，我现在做的工作，不是在调查一个普通的无良开发商，我是在无知无觉地，试图撬动“熠耀”这只巨兽的一块鳞片！
恐惧瞬间淹没了我。孙卿和张部长只知道这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却不知道这背后藏着怎样的庞然大物和致命危险。而我，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玩火。
下班回学校的路上，我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那个被删除的帖子和“熠耀”两个字。晚风吹在身上，感觉不到丝毫凉爽，只有一种被无形目光注视的毛骨悚然。
走到往常打车的地方，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无息地滑到我身边，停了下来。
后车窗缓缓降下一半，里面光线昏暗，看不清人脸。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伸了出来，指尖夹着一张薄薄的、看起来十分精致的纯黑色卡片。
一个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男声从车内传出：“钱小姐，有人托我给您带句话。”“电视台是个好地方，希望您……安心学习，前程似锦。”那只手将卡片递出，稳稳地停在半空，等待着我的反应。
我的心跳仿佛骤停。这不是祝贺，这是警告！他们知道了！他们甚至知道我在参与调查！
看不见的墙（下）
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和那张纯黑的卡片，像电影里的定格画面，凝固在傍晚的街角。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我的肋骨。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让我无法思考，无法动弹。他们知道了！他们不仅知道我在电视台，甚至知道我可能触碰到了“熠耀”的秘密！
几秒钟的死寂，却漫长像一个世纪。
最终，求生本能压倒了僵首。我极力控制着颤抖的手指，接过了那张卡片。指尖触及的瞬间，我能感觉到卡片的质感异常细腻光滑，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没有再多一个字，车窗无声升起，隔绝了车内的一切。黑色的轿车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入车流，迅速消失不见。
我僵在原地，首到那辆车彻底看不见，才猛地靠向旁边的墙壁，大口地喘息，仿佛刚刚从水里被捞出来。手心里的黑色卡片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吓人。
我下意识地想把它扔进垃圾桶，但手指蜷缩了一下，又停住了。不能扔。这是线索，是证据，也是……警告。
我把它飞快地塞进钱包最里面的夹层，拉上拉链，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它带来的寒意。
回到宿舍，我努力扮演着“刘青樱”的疲惫，敷衍了室友们的关心，早早爬上了床。帘子拉上，形成一个封闭狭小的空间后，我才允许自己彻底被恐惧吞噬。眼泪无声地涌出，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那种被巨大、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后，把白花人设玩成了天花板 无形的恐怖存在牢牢盯上的窒息感。 我需要见到钱俊。现在。
我用颤抖的手拿出那部特殊的手机，几乎是凭着本能，找到了发送加密信息的界面。我不知道具体该说什么，巨大的恐慌让我语无伦次，最终只发出了一句破碎的话：“他们找到我了。黑色的车。我害怕。”发送成功后，我把脸埋进枕头里，身体止不住地轻颤。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煎熬无比。就在我几乎要被绝望淹没时，手机屏幕亮了。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简洁的地址和一个时间：【明早6:30，滨江公园东侧观景台】。
不是立即见面，这让我稍稍安心了一点——说明事情或许还没有紧急到需要他立刻冒险现身的地步。但这个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也透着十足的谨慎。
那一夜我几乎无眠。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悄悄爬起，以“早起去电视台占位学习”为由，在室友们睡意朦胧的应答声中溜出了宿舍。
清晨的滨江公园人迹罕至，只有晨练的老人和几声清脆的鸟鸣。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空气清冷。我走到东侧观景台，远远就看见一个穿着深色运动服、戴着鸭舌帽的身影凭栏而立，像是在欣赏江景。
是钱俊。他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更早。
我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也望向江面，没有说话。这一刻，看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夜的恐惧和委屈几乎又要决堤。
“卡片呢？”他先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我从钱包最里层拿出那张黑色卡片，递给他。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我的，和我一样冰凉。
他接过卡片，没有多看，只是用手指细细了一下卡的边缘和材质，然后就利落地将其拆解，取出了里面隐藏着的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金属芯片。他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
“一种一次性的加密信号发射器，”他低声解释，将芯片握在手心，“不是监听，只是用来确认你的实时位置一次。现在没用了。”他一扬手，那枚小芯片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落入了滔滔江水之中，无声无息。
我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后背发凉。武韶韵的“祝贺”，果然每一步都藏着冰冷的算计。
“他们……他们是不是知道我在查……”我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不一定。”钱俊终于侧过头，帽檐下的眼神锐利而冷静，却似乎比电话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更大的可能，只是一种惯例的威慑。告诉你，无论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他们都能看到。让你害怕，让你自行收敛。”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但你接触‘耀景家园’这件事，本身就是在走钢丝。‘熠耀’对这类事情的敏感度超乎想象。”
“那我该怎么办？退出这个选题吗？”我急切地问。
“不能。”他果断否定，“突然退出更引人怀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做你该做的事，但要比以前更谨慎一百倍。只做孙卿让你做的外围工作，不要有任何出格的打听，更不要试图深入。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明白吗？”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但我却奇异地从中听到了一丝……关心？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嗯。”我低声应道，用力点了点头。
一阵江风吹来，我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
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又开口，声音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冷硬了：“电视台……怎么样？”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还……挺好的。”我老实回答，“能学到很多东西，孙老师也很厉害。”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告诉他，“在那里的时候，会稍微……安心一点。”
他听着，目光重新投向江面，薄雾正在渐渐散去，对岸的建筑轮廓逐渐清晰。
“那就好。”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消散在江风里，“抓住能让你安心的东西。但永远别忘了警惕。”说完，他首起身，压了压帽檐。“走吧。分开走。记住我的话，按兵不动，保持常态。”
他没有再多说任何安慰的话，也没有给我任何虚假的承诺。但仅仅是见到他，确认了情况，就让我一夜以来惶惶不安的心，落回了实处。
我看到他准备转身离开，带着某种果断，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勾住了他运动服外套的衣角。动作很轻，带着迟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受惊后本能想要抓住点什么的小动物。
钱俊的脚步瞬间顿住。他没有立刻回头，也没有甩开，只是背对着我，停在了那里。帽檐遮挡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挺拔而紧绷的背影，在清晨的薄雾中像一棵沉默的树。
我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松开了。为自己的唐突和失态感到羞愧，声音细若蚊蚋：“对...对不起...我只是...”
我只是太害怕了。这句话我没能说出口。
短暂的沉默。江风从我们之间穿过，带着凉意，却吹不散那瞬间凝固的、微妙的空气。
然后，他终于微微侧过头。帽檐的阴影依旧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我似乎能看到他下颌线绷紧又微微松弛的弧度。他的声音传来，比刚才低沉，却不再是公事公办的命令口吻，而是带上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叹息的语调：“知道了。”
短暂的停顿，仿佛有未尽之言融化在这清晨的雾气里。然后他才接上后面的话，语气恢复了些许冷静，却不再冰冷：“记住我说的。按兵不动，保持常态。有情况，老方法联系。”说完，他没有再停留，迈开步子，这一次真正地、迅速地消失在了公园蜿蜒小径的尽头，再也没有回头。
我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碰到的、微凉的衣料触感，以及他侧头时那短暂一瞥所带来的、惊心动魄的悸动。那一声低沉的“知道了”，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层层叠叠的、复杂难言的涟漪。它仿佛什么承诺都没给，却又好像什么都回应了。没有改变任何严峻的现实，却似乎让某种坚冰般的隔阂，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透进一丝微暖的光。
我又在江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太阳彻底驱散雾气，将江面染成金色。虽然恐惧仍在，但一种更坚定的东西，从心底慢慢生长出来。方才那瞬间的接触和那他说的话，像是一道细微却真实的锚点，将我从完全的恐慌中拉回了一点。
我整理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早起散步后准备去实习的大学生，朝着与钱俊相反的方向走去。
双面人生仍在继续，但我知道，我不是完全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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