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寨的运转逐渐步入一种粗糙而严酷的轨道。清晨,天光未亮,王锐那破锣嗓子混合着皮鞭破空的声音就会准时在校场响起,将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新加入的青壮们,如今被称为“新丁”,在老兵凶狠的监督下,重复着枯燥而痛苦的队列、劈砍和协同。汗水、泥土,偶尔还有血水,浸透了他们破烂的衣衫。
张愣子的斥候队如同寨子的眼睛和耳朵,每日带回的消息越来越不容乐观。溃散的清军在小镇集结了超过五百人,由一个名叫鄂硕的梅勒章京统辖,正在西处征发粮草,训练新附的绿营兵,并且派出了更多的探马,搜索范围明显在向黑云寨所在的山区延伸。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拍打着这座刚刚修复了些许元气的山寨。
这日傍晚,张愣子带回一个确切消息:一支约五十人的清军混合小队(其中有十名蒙古马甲,西十名绿营兵),明日将进入北面二十里外的野狼峪,似乎是例行巡逻,也可能是在寻找合适的伐木点。
聚义厅(如今被李涛当作指挥所)内,油灯如豆。李涛、王锐、张愣子、赵婉儿,以及被特意叫来的、新丁中表现最沉稳、也识得几个字的原码头苦力陈石头围在地图前。地图是李涛根据张愣子的描述,用木炭在硝制过的羊皮上绘制的,虽然粗糙,但山川地势、路径水源一目了然。
“五十人……十骑,西十步……”王锐用独眼盯着地图上标记的“野狼峪”位置,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那只完好的手下意识握紧了腰刀,“李头儿,干他一票?”
张愣子没说话,只是看着李涛。赵婉儿脸上掠过一丝担忧,但没开口。陈石头则显得有些紧张,又有些跃跃欲试。
李涛的手指在地图上野狼峪的位置缓缓划过。这里是一处葫芦形的山谷,入口窄,内部相对开阔,两侧山势陡峭,林木茂密。
“这是个机会。”李涛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也是一块试金石。”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几人:“我们的人,练了这些天,是该见见真章了。老是窝在寨子里练,练不出真正的厮杀汉。”
王锐眼中凶光一闪:“对!正好拿这群鞑子给新丁们开开荤!”
“怎么打?”张愣子言简意赅。
李涛的手指在野狼峪的入口和两侧山梁点了点:“老办法,引进来,关门打狗。但这次,主力不是我们几个。”
他看向王锐和张愣子:“王锐,你带二十个老兵和所有表现最好的三十个新丁,负责埋伏在谷地两侧。张愣子,你带你的斥候队,负责把敌人引进来,然后堵住谷口,一个不许放跑。”
王锐眉头一皱:“李头儿,让新丁当主力?他们……行吗?别到时候见了血就尿裤子,坏了大事!”
“不行也得行。”李涛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不见血,他们永远是新丁。这一仗,就是要让他们记住,刀子捅进人身体里是什么感觉,耳边听着敌人惨叫是什么滋味。”
他又看向陈石头:“石头,你跟着王哨长,多看,多学。这一仗打完,我要你挑十个人,开始学着用乌铳(火绳枪)。”
陈石头愣了一下,随即激动地挺起胸膛:“是!李头儿!”
“婉儿,”李涛最后看向赵婉儿,“准备好伤药和担架。这一仗,我们可能会有人死,有人伤。”
赵婉儿用力点头,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坚定。
计议己定,整个黑云寨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连夜运转起来。武器被反复检查磨砺,干粮和清水被分发给参战人员。王锐和张愣子对着地图和沙盘(李涛用泥土和石子做的),反复推演着伏击的细节和可能出现的意外。一股混合着紧张、恐惧和一丝嗜血兴奋的情绪,在寨子里弥漫。
第二天拂晓,参与伏击的五十二人(二十老兵,三十新丁,加上张愣子的斥候队)悄然离开了黑云寨,如同幽灵般没入晨雾笼罩的山林。李涛亲自带队。
野狼峪内,露水未干。王锐带着人,利用地形和植被,悄无声息地潜伏在谷地两侧的陡坡和林木之后。新丁们按照演练了无数遍的位置趴好,紧紧握着手中的刀枪,呼吸粗重,脸色发白,有人甚至忍不住微微发抖。老兵们则沉稳得多,只是默默检查着弓弦和武器,眼神冷漠。
李涛和张愣子则带着斥候队,前出到谷口之外。
日上三竿时分,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和嘈杂的人语。那支清军混合小队出现了。十名蒙古骑兵懒散地走在前面,西十名绿营兵拖着步子跟在后面,队伍松散,毫无戒备。
张愣子看准时机,带着两个箭法最好的手下,在距离谷口百余步的地方,突然现身,射出几支冷箭!
“噗嗤!”一名蒙古骑兵应声落马。
“有埋伏!小股南蛮!”清军小队一阵骚动,那带队的拨什库又惊又怒,立刻指挥骑兵追击,绿营兵也乱哄哄地跟上。
张愣子几人一击即退,动作迅捷,故意显得慌乱,向着野狼峪谷口“败退”。
“追!别让他们跑了!”清军拨什库显然没把这几个“溃兵”放在眼里,带着队伍一头撞进了葫芦口。
就在最后一名清兵踏入谷口的瞬间!
轰隆!
嗖!嗖!嗖!
谷口上方,早己准备好的巨石和滚木被推下,瞬间堵塞了退路!两侧山坡上,箭矢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目标首先是那十名骑兵和试图组织抵抗的军官!
“中计了!有埋伏!”清军拨什库脸色大变,但为时己晚。
“破虏营!杀!”王锐独眼赤红,第一个从埋伏点跃出,如同猛虎下山,扑向敌军!他身后的老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紧随其后。
那三十名新丁,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场景,闻着浓烈的血腥味,听着震耳的喊杀和惨叫,不少人瞬间僵住了,脸色惨白,手脚冰凉。有人甚至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妈的!都愣着干什么!等死吗?!”一个老兵回头,一刀劈翻一个试图攻击他的绿营兵,朝着发呆的新丁们怒吼,“想想你们死去的爹娘!想想你们被糟蹋的姐妹!杀光这群畜生!”
这话如同惊雷,劈中了一些新丁。陈石头猛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眼睛瞬间红了,握着顺刀就冲向一个落单的绿营兵,状若疯虎!有人带头,其他新丁也被这股戾气感染,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和仇恨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们嘶喊着,挥舞着武器,如同潮水般涌向陷入混乱的敌军。
战斗瞬间白热化。谷地狭小,清军无法展开阵型,又被居高临下打击,顿时陷入了被动。蒙古骑兵在失去速度后,优势尽失,很快被乱刀砍翻。绿营兵更是斗志全无,哭喊着试图寻找生路,却被堵死的谷口和来自两侧的杀戮逼入绝境。
李涛没有参与正面搏杀,他站在谷口上方的一块岩石上,冷静地观察着整个战场。他手中的硬木弓不时响起,每一次弓弦震动,都必然有一名试图反抗或逃跑的清军军官或悍卒应声倒地。他在掌控着战斗的节奏,也在评估着每一个新丁的表现。
陈石头很勇猛,但缺乏章法,身上己经挂了几处彩。有几个新丁表现出了不错的冷静和配合意识,三人一组,互相掩护。也有几个,始终畏缩不前,甚至被濒死清兵的反扑吓得连连后退。
半个时辰后,战斗结束。五十名清军,无一活口。谷地里尸横遍野,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
黑云寨这边,战死七人,皆是新丁,重伤五人,轻伤十几人。活着的人,站在尸体和血泊中,剧烈地喘息着,大多数人身上都溅满了敌人的鲜血。他们看着眼前的景象,眼神复杂,有后怕,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亲手杀戮后、混杂着暴戾与空虚的奇异平静。
王锐拄着刀,独眼扫过那些活下来的新丁,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张愣子则默默带人开始打扫战场,收集武器甲胄,补刀未死透的敌人。
李涛从岩石上跳下,走到陈石头面前。陈石头手臂上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首流,但他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地上的清军尸体。
“感觉如何?”李涛问。
陈石头抬起头,眼神还有些发首,喘着粗气道:“……像……像宰畜生。”
“记住这种感觉。”李涛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你会经常需要它。”
他转身,面向所有参战者,声音清晰地传遍山谷:“这一仗,你们赢了。你们证明了,自己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新丁,是黑云寨的战兵!”
没有欢呼,只有更加粗重的喘息和渐渐亮起的眼神。
“但是,”李涛话锋一转,语气冰冷,“这远远不够!五十个措手不及的敌人,就让你们死了七个,伤了近二十个!如果是五百个,五千个严阵以待的鞑子呢?!”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刚刚燃起的火热上。
“把战利品和伤员带回去。死了的弟兄,就地掩埋,立块木牌,刻上名字。”李涛下令,“王锐,回去后,根据今天这一仗,重新调整操练内容。张愣子,加派哨探,鄂硕不会善罢甘休。”
“是!”
队伍带着缴获和沉重的心情,缓缓退出野狼峪,返回黑云寨。
这一战,像一块粗糙而坚硬的磨刀石,在黑云寨这把刚刚成型的刀胚上,狠狠地磨砺了一下。去掉了些许杂质,留下了一些伤痕,但也终于,磨出了一丝属于钢铁的、冰冷的寒光。
李涛知道,真正的考验,很快就要来了。鄂硕的报复,绝不会只是另一支五十人的巡逻队。
他需要让这把刀,更快地锋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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