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在黑暗中喘息。逃出生天的百姓如同受惊的羊群,被王锐和还能行动的战士们连推带搡,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西狂奔。哭声、压抑的惊呼声、树枝刮擦身体的声响、以及身后远处渡口方向隐约传来的喊杀与火焰噼啪声,交织成一曲混乱而绝望的逃命交响。
“快!再快!别停下!”王锐的嗓子己经完全嘶哑,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焦灼的光。他不断回头,看向队伍末尾,那里,李涛正带着弩队和赵铁柱的阻击小队,且战且退,像一道脆弱的堤坝,阻挡着从渡口方向零星渗透追来的清军。
陈石头感觉自己的肺像破风箱一样灼痛,双腿如同灌了铅。他刚刚射空了最后一个弩箭匣,此刻正端着上了刺刀(用缴获的清军短矛改造)的清弓,紧跟在李涛身侧,警惕地注视着后方晃动的树影。每一次黑暗中有异响,都让他心脏骤停。
“大人,追兵好像缓下来了。”赵铁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汗,喘着粗气汇报。他左臂挨了一刀,伤口草草包扎着,还在渗血。
李涛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渡口的喧嚣确实在远去,身后的追兵似乎也失去了明确的指向,变得稀疏零落。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己经透出些许鱼肚白。
“他们被打懵了,又在救火,一时间组织不起有效的追击。”李涛的声音带着一夜鏖战后的沙哑,但依旧冷静,“但不能大意。鄂硕不是蠢货,天亮后,他一定会派出大队人马,循着痕迹追来。”
他环视身边这些疲惫不堪、几乎到了极限的战士,又看了看前方那混乱不堪、速度缓慢的百姓队伍。
“我们带着这么多人,目标太大,速度太慢,走不远的。”
王锐此时也从前面折返回来,听到这话,独眼一瞪:“那怎么办?总不能把乡亲们丢下吧?”
“当然不能丢。”李涛斩钉截铁,“但必须分兵。”
他目光扫过王锐、张愣子、陈石头和赵铁柱:“王锐,张愣子。”
“在!”
“你们两人,带领所有战兵和斥候,护卫百姓,继续向西,进入黑风岭深处。那里山高林密,易于隐藏。你们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百姓安全,找到合适的落脚点。”
王锐和张愣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这个任务绝不轻松,带着几百号惊魂未定的平民在山林里与可能的追兵周旋。
“大人,那你呢?”王锐急问。
李涛看向陈石头和赵铁柱,以及他们身后那二十余名同样疲惫但眼神坚定的弩手和阻击队员。
“我,石头,铁柱,带弩队和还能打的阻击队员留下。”李涛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每个人心上,“我们负责断后,引开,或者至少迟滞追兵。”
“不行!”王锐脱口而出,“太危险了!你们这点人……”
“这是命令!”李涛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只有引开追兵,你们和百姓才有生机。我们人少,目标小,机动灵活,反而更容易周旋。”
陈石头感觉喉咙发紧,他知道留下意味着什么。那将是九死一生。但他看着李涛那坚毅的侧脸,看着身边同伴们虽然恐惧却无人退缩的眼神,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顶。
“大人!弩队请求断后!”他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
赵铁柱也梗着脖子吼道:“俺们阻击队也没怂包!”
李涛看着他们,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抓紧时间补充箭矢、干粮。王锐,把缴获的火油分我们一半。”
王锐知道李涛决心己定,多说无益。他重重一拳捶在自己胸口,独眼泛红:“保重!一定要活着回来!老子在黑风岭等你们!”
“一定。”李涛回了他两个字。
没有更多的时间告别和伤感。队伍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于一处隐蔽的山坳匆匆分作两股。
王锐和张愣子带着大部队,搀扶着百姓,如同汇入黑暗的溪流,沉默而迅速地消失在西边的密林深处。
山坳里,只剩下李涛、陈石头、赵铁柱以及精选出的三十名队员。他们默默地检查着武器,将有限的弩箭重新分配,把火油罐小心地背好。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
李涛摊开那张简陋的地图,借着微弱的晨光:“我们不能顺着百姓的方向走。往南,这边有一条废弃的猎道,通向老鹰涧。那里地势险要,我们可以利用地形,给追兵来个狠的。”
“大人,你说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赵铁柱瓮声瓮气地说。
“清军擅长骑射,山林不是他们的主场。我们要发挥我们的优势——弩的精准、地形的熟悉、以及……”李涛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火油罐,“火。”
他迅速布置任务:“石头,带你的人,提前赶到老鹰涧,寻找最佳伏击点,重点布置火箭。铁柱,带你的人,负责设置绊索、陷坑,拖延他们的速度。我带几个人,在后面沿途留下明显的痕迹,把他们引过来。”
“明白!”
队伍再次行动起来,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为即将到来的猎杀做准备。
陈石头带着弩队,凭借这些日子山林穿梭练就的脚力,快速向南穿插。老鹰涧是一处两山夹峙的险要之地,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上方是陡峭的悬崖。他仔细观察着地形,将弩手们分散布置在两侧山腰的岩石和灌木之后,命令他们将特制的火箭准备好。
赵铁柱则带着人,如同辛勤的工蚁,在通往老鹰涧的必经之路上,利用藤蔓、树枝和削尖的木桩,设置了一个个简陋却致命的陷阱。
李涛则带着两名最机灵的斥候,故意在队伍经过的地方折断树枝,留下脚印,甚至丢弃了一件破烂的清军号衣碎片,像最高明的猎手,留下诱饵,静待猎物上钩。
日上三竿之时,远处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和嘈杂的人声。
来了!
陈石头趴在山腰的岩石后,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他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下方狭窄的山道上,尘土飞扬,至少上百名清军骑兵,在几名步兵斥候的引导下,正快速向老鹰涧涌来。领头的一名军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不断催促着队伍,显然己经发现了他们故意留下的痕迹。
“准备……”陈石头压低声音,通过约定好的手势,将命令传递给每一个弩手。
清军的前锋毫无防备地冲进了老鹰涧狭窄的通道。
就在大部分敌军涌入涧口,队形变得拥挤之时——
“放箭!”陈石头猛地一挥手臂!
“崩!崩!崩!”
两侧山腰上,早己蓄势待发的弩机发出了死亡的颤音!数十支拖着橘红色尾焰的火箭,如同来自炼狱的火雨,带着凄厉的呼啸,射向下方的清军队列!
“噗嗤!”“啊!”“火!着火了!”
火箭不仅带来了致命的穿透,更带来了恐惧的火焰!射中人体的,瞬间引燃了衣物和皮甲;射中马匹的,战马惊惧狂跳,将背上的骑士甩落;更多的是射在山道两旁干燥的灌木和枯草上,火势借着山风,迅速蔓延开来!
狭窄的山道瞬间变成了燃烧的死亡陷阱!
“有埋伏!”
“撤退!快撤退!”
“马惊了!控制住!”
清军队伍大乱!人喊马嘶,互相践踏,燃烧的士兵惨叫着翻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却引燃了更多的东西。浓烟滚滚,遮蔽了视线,加剧了混乱。
“第二轮!自由射击!”陈石头嘶吼着,弩手们冷静地装填、瞄准,将一支支致命的普通弩箭射向那些在火海中挣扎、试图后撤的敌人。
与此同时,赵铁柱布置的陷阱也开始发挥作用。慌不择路向后逃窜的清兵,不断触发绊索,摔得人仰马翻,或是踩中陷坑,被削尖的木桩刺穿脚掌,发出凄厉的惨叫。
追击的清军彻底陷入了恐慌和混乱,他们甚至没看清敌人在哪里,就遭受了迎头痛击,死伤惨重,士气瞬间崩溃。
那名领头的军官在亲兵拼死保护下,好不容易从火海中冲出一段距离,回头看着那片燃烧的山涧和里面传来的阵阵惨叫,脸色铁青,又惊又怒。
“撤!全军撤退!”他再也顾不得追击,嘶声下令,带着残存的人马,狼狈不堪地向来路退去。
山腰上,陈石头看着下方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清军仓皇撤退的背影,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弩臂。他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物早己被冷汗浸透,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们成功了。以三十人,凭借地利和计谋,击退了十倍于己的追兵。
李涛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看着山下仍在燃烧的火焰和逐渐远去的清军。
“打扫战场,搜集能用的箭矢,迅速撤离。”李涛下令,声音依旧平静,“这里不能再待了。”
陈石头看向李涛,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首领坚毅而沾满烟尘的脸上。他忽然明白,他们留下的意义,不仅仅是断后。
他们是在用这微弱的星火,点燃反抗的烽烟,告诉这片土地上所有还活着的人,面对,并非只有引颈就戮一条路。
星火虽微,亦可燎原。
而这燎原之火,将从这老鹰涧的血与火中,正式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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