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寝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浓重的血腥与压抑。
李澈将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沈微紧紧抱在怀中，大步踏入，动作近乎粗暴地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他的脸色铁青，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那双惯常冷冽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怒与恐慌。
“传太医！把长安城里最好的太医都给本王找来！她若有事，你们全都给她陪葬！”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暴戾。
沈微被小心地放置在李澈那张宽大冰冷的沉香木床上，身下的锦缎被她的血迅速濡湿、晕开，触目惊心。她意识模糊，只觉得身体一会儿如在冰窖，一会儿又似被投入熔炉，双重剧毒在她体内疯狂肆虐，吞噬着她的生机。蚀心草的阴寒与剑刃上“赤练”之毒的灼热，如同两条毒龙在她经脉中撕咬、冲撞。
“冷……好冷……” 她无意识地呓语，牙关紧颤。
李澈猛地扯过厚重的锦被将她裹紧，对着门外怒吼：“炭盆！再多加几个炭盆！”
太医令颤巍巍地赶来，诊脉后，脸色瞬间灰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王爷……姑娘身中蚀心草与赤练双毒，此二者一阴一阳，相辅相成，毒性己侵入心脉……下官……下官实在回天乏术啊！”
“废物！” 李澈一脚踹翻旁边的紫檀木屏风，巨大的声响让整个寝殿落针可闻，“救不活她，本王现在就让你先下去探路！”
就在这时，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如同蚊蚋，却清晰地钻入李澈耳中。
“……药……我……怀……” 沈微在极度的痛苦中，残存的求生意志让她想起了听风阁给的“清灵散”和“避毒丸”。她手指艰难地试图指向自己怀中，那是她最后的希望。
李澈瞳孔骤缩，立刻俯身，毫不避讳地在她染血的衣襟内摸索，很快触碰到一个微硬的小瓷瓶。他迅速取出，拔开瓶塞，一股清冽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让一旁跪着的太医令都精神一振。
“是……是何灵药？竟有如此清香！”太医令惊呼。
李澈没有丝毫犹豫，小心翼翼地将瓶中药液尽数灌入沈微口中。他的手指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
药液入喉，仿佛一股清泉流入干涸濒死的土地。沈微痛苦的呻吟稍稍平复了片刻，但随即，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嘴角溢出更深的黑血。
“怎么回事？！”李澈的心再次被攥紧。
“王爷，药虽神妙，但双毒纠缠太深，且……且姑娘身体本就虚弱，底子己亏，恐怕……恐怕难以完全化解啊！”太医令磕头如捣蒜。
李澈眼中血丝弥漫，他死死盯着床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人儿，脑海中闪过她雪地罚跪的倔强、地牢受刑的隐忍、为他试药时的决绝、以及方才义无反顾挡在他身前的单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悔恨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不能让她死！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强烈。
“用金针！”李澈猛地看向太医令，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本王曾阅古籍，提及金针渡穴，可引导毒素，逼出体外！你来施针！”
“王爷！金针渡穴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姑娘即刻便会殒命！下官……下官不敢啊！”太医令吓得面无人色。
“本王让你做！”李澈一把揪住太医令的衣领，眼神如同噬人的猛兽，“做，她若死，你陪葬；不做，你现在就死！”
在绝对的死亡威胁下，太医令抖如筛糠，只得取出金针，在烛火上燎过，凭借毕生所学，战战兢兢地开始寻找穴位下针。
第一针，沈微身体剧颤。
第二针，她呕出大口黑血。
第三针，第西针……汗水浸透了太医令的官袍，也浸湿了李澈紧握的拳头。
当最后一根金针小心翼翼地刺入沈微头顶百会穴时，她猛地仰头，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呜咽，一大股混杂着腥臭的黑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李澈明紫色的亲王常服上，迅速晕开一片深色。
随即，她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如何？”李澈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太医令几乎是爬过去探脉，片刻后，他在地，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王爷……毒……毒素暂时被逼出大半，心脉之危暂解……但姑娘元气大伤，五脏俱损，能否熬过今晚，就看……就看天意了……”
李澈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晃，他挥了挥手，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滚出去。今晚之事，若有半句泄露，诛你九族。”
太医令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寝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弥漫不散的血腥味和药味。
李澈缓缓坐在床沿，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沈微。她脸上那张丑陋的人皮面具早己在混乱中脱落，露出原本清丽绝伦，却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的容颜。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覆盖在眼睑上，失去了平日那份倔强与隐忍，只剩下令人心揪的脆弱。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轻轻拂开她额前被冷汗黏住的湿发。触手一片冰凉。
“为什么……”他低哑地开口，像是在问沈微，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要救本王？你不是……恨本王入骨吗？”
回答他的，只有沈微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
他想起寿宴上，她被迫饮下毒酒时那绝望而认命的眼神；更想起刺客袭来时，她竟毫不犹豫地扑过来，用那单薄得可怜的身躯，为他挡住了那淬毒的致命一剑。
那一刻，他心中某个坚固的壁垒，仿佛随着剑刃入肉的声音，轰然碎裂。
他召来心腹暗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守住这里，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另外，去查，查那杯毒酒，查那个刺客的来历。本王要知道，是谁在本王的寿宴上，布下这等杀局。”
暗卫领命而去。
李澈就这般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守护的石像。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照出翻涌的悔恨、杀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陌生的悸动。
夜深了，炭盆烧得噼啪作响。沈微的体温依旧很低，偶尔会陷入更深的昏迷，发出模糊的呓语。
“爹……女儿不孝……”
“……王爷……好痛……放过我……”
每一句呓语，都像是一根根细针，扎在李澈的心上。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被他视为棋子、随意折辱的女人，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和恐惧。
当沈微再次因体内的寒意而瑟瑟发抖时，李澈沉默片刻，最终和衣躺下，伸出双臂，将那具冰冷颤抖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拥入自己宽阔而温暖的怀中。试图用自己滚烫的体温，去驱散她骨髓深处的寒意。
“活下去，沈微。”他在她耳边，用一种近乎命令，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的语气，低声道，“本王不准你死。你的冤屈，你的恨，留着命，亲自来找本王讨还。”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话，又或许是那“清灵散”终于开始全面起效，怀中的身躯微微动了一下，往他温暖的源头无意识地靠了靠，呼吸似乎平稳绵长了一丝。
李澈低头，看着怀中人依赖的姿势，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充斥胸腔。他收紧了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她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发顶，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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