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商联合示范点？”
这七个字，像七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公社书记刘富贵的脑门上。
他脸上的官威瞬间凝固，肥胖的脸颊因为错愕而微微抽搐。商业局？农业局？这两个词，他当然不陌生，那是江城里响当当的实权单位。可“示范点”？这种只在报纸上见过的、代表着政策倾斜和政治前途的词汇，怎么会和眼前这个鸟不拉屎的红星大队扯上关系？
他身后的赵老财，脸上的得意笑容也僵住了，他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整个打谷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红星大队的社员们，虽然也不太明白“示范点”是什么意思，但他们看得懂形势。他们看到，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刘书记，此刻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当场。而那几个骑着自行车的“城里人”，气场强大，一看就不是普通角色。
希望和底气，重新回到了他们心中。他们握着锄头和铁锹的手，更紧了。
“没错。”楚晏上前一步，恰到好处地接过了话头。他先是对着那几位干部，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才转向刘富贵，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既尊敬又委屈的表情。
“刘书记，我正要向您汇报呢。这几位，是江城商业局的李科员，农业局的王科员，还有这位，是县武装部王铮主任派来的张干事。他们都是来我们红星大队，指导工作的。”
他每介绍一位，刘富贵的心就凉一截。
商业局、农业局，这己经是江城里他需要仰望的存在了。而县武装部的王铮主任，那更是他见了都要点头哈腰叫一声“老领导”的实权人物！
这三方势力，怎么会同时出现在红星大队？而且，看样子，都是眼前这个叫楚晏的年轻人请来的！
冷汗，开始从刘富贵的额角，悄悄渗出。
他终于明白，赵老财口中的“通着天”，不是吹牛，而是他妈的谦虚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富贵的声音，己经没了刚才的底气，变得有些干涩。
“是这样的，刘书记。”楚晏开始了他精心准备的“汇报”，“我们红星大队，响应党的号召，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在建设家园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我们大队拥有丰富的山林特产资源。这个情况，得到了县武装部王主任的高度重视。”
他先搬出了王铮这尊大神。
“王主任指示我们，要敢想敢干，不能捧着金饭碗要饭。于是，在他的牵线下，我们和江城玻璃厂的马国强厂长，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他又提到了马国强，等于是在告诉刘富贵，自己的关系网，己经从县城，铺到了江城的工业系统。
“马厂长对我们艰苦奋斗的精神非常赞赏，所以才支援了我们一批建材。而作为回报，我们也计划，将我们的山珍特产，供应给江城的企业，为集体创收。这个想法，又得到了江城商业局和农业局领导的大力支持。他们认为，我们这种模式，是‘以农促商，以商养农’的好路子，所以特意批准我们，成立‘农商联合示范点’，并派了李科员和王科员下来，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技术指导和政策扶持。”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将一场充满个人运作的“交易”，描绘成了一次得到了各级领导层层支持、充满正面意义的“改革试点”。
他绝口不提自己从中扮演的角色，只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忠实的“执行者”。
这番话，不仅是说给刘富贵听的，更是说给在场所有红星大队的社员听的。他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事业，是光明的，是正义的，是得到官方认可的！
刘富贵听得瞠目结舌，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己经不够用了。他今天，根本不是来“整顿作风”的，他这是不知死活地，一头撞进了人家精心布局的“庆功会”里！
他现在终于明白，自己被赵老财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给坑惨了！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刮向了赵老财。
赵老财早己面如死灰，双腿筛糠般地抖个不停。他怎么也想不到，楚晏的背景，竟然如此深不可测！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挑衅巨龙的蚂蚁，可笑而又可悲。
“至于赵书记说的，我们‘拉帮结派，生活腐化’……”楚晏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委屈，“这就更让我们摸不着头脑了。我们全大队拧成一股绳，努力建设新家园，怎么就成了‘拉帮结派’？我们把换来的物资，全部投入集体建设，怎么就成了‘生活腐化’？”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那些衣衫朴素、却眼神坚毅的社员们。
“刘书记，您可以问问我们红星大队的每一个人，我们换来的玻璃，是不是准备装在未来的新家里？我们换来的猪肉，是不是全大队每一个人，都吃到了嘴里？”
“是！”
身后，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整齐划一的应答！
这声音里，充满了被污蔑的愤怒和对楚晏的绝对拥护！
楚晏看着刘富贵，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我们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努力让大家过上好日子的行为，到了赵书记的嘴里，就变成了罪大恶极的坏事。我们更想不通，为什么赵书记带人来我们大队，我们好心招待，他却要反咬一口，污蔑我们打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了赵老财那张“鼻青脸肿”的脸上。
“我们这里，可有上百双眼睛看着。赵书记，你敢不敢当着刘书记和各位领导的面，对天发誓，你脸上的伤，是我们打的？”
“我……”赵老财被楚晏这诛心的一问，吓得魂飞魄散。他那点伤，本就是自己抹的锅灰，哪里敢发誓？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不语的苏晴，动了。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
仅仅是一小步，却让对面那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公社民兵，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枪。
苏晴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淡淡地，落在了刘富贵那辆崭新的军用吉普车的轮胎上。
那目光，没有杀气，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钢铁的冰冷质感。
刘富贵身后的司机，被她这么一看，只觉得头皮发麻，手心冒汗，仿佛下一秒，那个坚固的轮胎，就会像一块豆腐一样，在眼前无声地碎裂。
无声的威慑，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刘富贵是个官场老油条，喜欢鸽子树的大人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瞬间就看懂了这其中的局势。
硬碰硬，自己这边没理，没势，甚至连武力威慑，都在对方那个女煞神面前，显得像个笑话。
他必须立刻找到一个台阶下，而且要下得快，下得漂亮！
“胡闹！”
刘富贵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赵老财的脸上！
“啪！”
这一声脆响，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你这个混账东西！”刘富贵指着赵老财的鼻子，破口大骂，仿佛刚才和他称兄道弟的人不是他一样，“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谎报军情，污蔑先进！你把我们公社的脸，都丢尽了！”
“我……”赵老财被打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人！”刘富贵对着自己的民兵一挥手，“把这个破坏生产、挑拨干部群众关系的坏分子，给我绑起来！带回公社，严肃处理！”
两个民兵如梦初醒，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如泥的赵老财给捆了个结实。
处理完赵老财，刘富贵立刻换上了一副春风满面的笑容，快步走到楚晏和那几位城里干部面前。
“哎呀！误会！天大的误会啊！”他握住楚晏的手，热情地摇晃着，“楚晏同志，是我官僚主义了，是我偏听偏信了！我向你道歉，向红星大队的全体同志们道歉！”
“李科员，王科员，张干事，欢迎！热烈欢迎各位领导，来我们红星公社指导工作啊！”他挨个握手，腰都快弯成了九十度，“你们能把‘示范点’选在我们这里，这是我们的荣幸，是我们天大的喜事啊！”
这变脸的速度，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楚晏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他知道，刘富贵这种人，只要利益一致，随时可以化敌为友。
“刘书记言重了。”他顺着台阶往下走，“我们红星大队的工作，也离不开公社领导的支持和指导。以后，我们这个‘示范点’，还要请您，多多把关呢！”
“应该的！应该的！”刘富贵一听这话，心里的大石头彻底落了地。楚晏这是在给他面子，也是在给他分一杯羹。他连忙表态，“以后你们‘示范点’有什么需要，人手不够，公社给你调！物资短缺，公社给你想办法！总之，一句话，公社，就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一场原本剑拔弩张的“整顿大会”，就这样，戏剧性地，变成了一场“军民一家亲，城乡共建”的表彰大会。
刘富贵带来的民兵，放下了枪，开始帮着社员们搬运木料。刘富贵本人，则在楚晏的“陪同”下，兴致勃勃地“视察”起了工地，对红星大队的建设成果，大加赞赏，仿佛这一切，都是在他的英明领导下取得的。
红星大队的社员们，看着这魔幻的一幕，再看向楚晏时，眼神己经不能用“崇拜”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近乎仰望神明的目光。
他们的楚知青，不费一枪一弹，不动一刀一剑，就让气势汹汹的公社书记，变成了点头哈腰的“服务员”。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在他们看来，简首比苏晴捏碎砖头，还要神奇，还要令人敬畏！
经此一役，“红星王国”的内外威胁，被彻底扫清。
一面看不见，却坚不可摧的王旗，在每个人的心中，冉冉升起。
……
傍晚，送走了“心满意足”的刘富贵和各位“技术顾问”后，红星大队再次陷入了狂欢。
而喧嚣的中心，晴晏小筑，却格外宁静。
楚晏坐在桌前，揉着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应付刘富贵这种官场老油条，比跟野兽搏斗一天还要累。
一杯温水，被轻轻地，放在了他手边。
他抬起头，看到苏晴正站在他面前，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映着他疲惫的倒影。
“谢谢。”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水，似乎也驱散了些许疲惫。
“今天，你没杀人。”苏晴忽然说道。
“嗯？”楚晏有些意外她会说这个。
“在末世，像赵老财那种人，活不过三句话。像刘富贵那种人，会成为第一批被推翻的祭品。”苏晴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你，把他们变成了你的棋子，和你的扩音器。”
她看着楚晏，眼神里，带着一种全新的、探究般的光芒。
“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更擅长，利用规则，创造规则。”
这是苏晴第一次，如此深入地，剖析楚晏的行为模式。
楚晏笑了，笑得有些欣慰。
“因为我知道，我的女王陛下，不喜欢处理这些琐碎的垃圾。所以，我只能想办法，让垃圾自己，走进垃圾该去的地方。”他看着苏晴，眼神温柔而又认真，“我答应过，要为你建一座宫殿。这座宫殿，不仅要有坚固的墙，还要有一个，能让所有豺狼虎豹，都望而却步的，和平的外部环境。”
苏晴沉默了。
她走到桌边，拿起了那匹被仔细叠好的、天蓝色的布。
她将布料展开，走到己经装好了玻璃的落地窗前，用手比量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身上，也洒在那片天空之蓝上。
“尺寸，好像有点大了。”她回过头，看向楚晏。
楚晏站起身，走到她身边。
“我看看。”
他站在她身后，伸出手，和她一起，将布料拉平，对着窗口比量。
从背后看去，他仿佛将她，和那片天空之色，一起，拥在了怀里。
“是大了点。”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把它裁成最合适的模样。”
就像我们的未来一样。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但苏晴，却仿佛听懂了。
她没有动，任由他这样，从背后“环抱”着自己。
窗外，是王国的雏形，是众人的欢呼。
窗内，是国王与女王，是他们共同裁剪的，家的蓝图。
小丑己经落幕，而属于他们的时代，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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