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混杂着血水，顺着楚晏苍白的脸颊滑落。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他，从千里之外奔赴而来的女人，疲惫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我的女王陛下。”
这六个字，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拂过了苏晴那颗因为担忧和愤怒而绷紧到极致的心。
她身上的滔天杀气，在那一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心疼。
她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没有丝毫犹豫地，撕开了楚晏那被鲜血浸透的裤腿。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出现在他的小腿上。伤口边缘，因为军用弩箭上倒钩的撕扯，而皮肉外翻，看上去触目惊心。
苏晴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来晚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得的、冰冷的自责。
“不，”楚晏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去揉揉她的头发，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虚弱得几乎抬不起来，“你来的，刚刚好。”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山下。
“留活口。”他喘息着，声音微弱，但思路却异常清晰，“他是‘影子’，是这支小队的头领。他脑子里的东西，比他的命，更值钱。”
苏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然后，她以一种冷静到可怕的专业，开始处理他的伤口。她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了一小瓶烈酒——这是她从末世带来的、用来消毒的珍藏。她将烈酒粗暴地，浇在伤口上，没有理会楚晏因为剧痛而瞬间绷紧的身体。
紧接着，她又拿出一条干净的布带，用一种特殊的手法，在他的伤口上方，打了一个可以精准控制压力的止血结。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这是一种在无数次生死关头，磨炼出的、最纯粹的生存技能。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
“在这里等我。”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便如同一只轻盈的雌豹，再次跃下山脊。
山下，那个代号“影子”的男人，正瘫坐在泥水里，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散去，劫走他性命的那个女修罗，又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下意识地，想要向后挪动，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名为“恐惧”的表情。
苏晴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咔嚓！”“咔嚓！”
两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响起。
影子的双臂，被她以一种极其专业的手法，瞬间卸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却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苏晴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上，搜出所有的武器和通讯设备，又用他自己的皮带，将他捆得结结实实，最后，撕下他的一片衣角，粗暴地，堵住了他的嘴。
她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影子，拖到了山脊之下。
当她再次回到楚晏身边时，她没有问该如何下去。她只是走上前，将那把沾满了泥水的军用弩，和缴获来的所有装备，都背在了自己身上。
然后，她在楚晏惊愕的目光中，蹲下身，将他的一条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上来。”她言简意赅。
“……我自己能走。”楚晏有些哭笑不得。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自己的女人背着走。
苏晴没有理会他的抗议。她只是微微用力，便将他整个人，都背了起来。
楚晏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却又无比轻柔的力量传来，自己那一百几十斤的身体，就被她轻而易举地，背在了那看似纤弱、实则充满了爆发力的后背上。
他的脸，不由得一红。
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着雨水、泥土和淡淡血腥气的、独一无二的味道。这味道，让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抓紧了。”
苏晴叮嘱了一句，便背着他，开始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向山下移动。她甚至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首接，从那片相对平缓的山坡，滑了下去。
她的每一步，都像是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总能稳稳地，落在最安全的地方。楚晏在她背上，除了最初的颠簸，竟感觉不到太大的晃动。
他就这样，将自己的全部重量，和生命，都托付给了这个女人。
……
归途，漫长而又沉默。
当他们回到吉普车旁时，天色己经彻底黑透了。
苏晴将楚晏，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副驾驶座上，又将那个像一滩烂泥的“影子”，扔进了后备箱。
她发动了汽车，驶入了返回红星大队的路。
车内，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楚晏因为疼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幽灵’，是一个国家的秘密组织，专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终于，楚晏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而我，是他们最成功的‘作品’，也是唯一的‘叛逃者’。”
苏晴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但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们在我脑子里，植入了一样东西，他们称之为‘核心’。一个生物形态的超级计算机。它给了我超乎常人的计算能力、记忆力和感知力。”楚晏自嘲地笑了笑，“简单来说，我之所以能设计出那些图纸，能算出每个人的工分，能在黑夜里看到你，都是因为它的存在。”
“但是，这个‘核心’，是有代价的。它在不断地，侵蚀我的情感。它想把我，变成一个绝对理性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纯粹的机器。”
“我不想变成那样。所以，我逃了。我伪造了我的死亡，换了一个身份，来到了这个最偏僻、最不可能被发现的地方。我只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子，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他转过头，看着苏晴那在昏暗光线下，依旧轮廓分明的侧脸。
“我以为，我己经逃掉了。没想到，他们还是找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深深的疲惫和歉疚，“苏晴，对不起。我把天大的麻烦，带到了我们家里。”
苏晴依旧没有说话。
她只是伸出了一只手，覆盖在了楚晏那只放在档位旁、冰冷的手上。
她的手，同样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他们是组织，我们，是王国。他们有武器，我，有刀。”
“从今天起，你的命，是我的。谁想来拿，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楚晏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他笑了，反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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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言万语，都化作了这一个，在风雨归途中，无声的、紧紧的交握。
……
当吉普车，在深夜，缓缓驶入红星大队村口时，迎接他们的，是一片火把通明的、壁垒森严的景象。
村口的路，被巨大的栅栏，彻底封死。栅栏后，铁牛带着一队护卫队员，手持棍棒，神情肃穆地，严阵以待。
看到是楚晏的吉普车，铁牛先是一愣，随即，立刻下令，打开了栅栏。
“楚哥！苏晴姐！你们回来了！”铁牛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但当他看到，从副驾驶上，被苏晴半扶半抱下来的、脸色苍白、腿上缠着带血布条的楚晏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楚哥！你……你受伤了？！”
“别声张。”苏晴冷冷地打断了他，“找两个最可靠的人，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抬下来，关进新建的地窖里。记住，不许任何人靠近，不许任何人跟他说话。”
“另外，”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今晚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谁敢传出去半个字，我就把他，从红星大队，永远除名。”
女王的命令，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所有队员，都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板。
“是！”
很快，楚晏被送回了“晴晏小筑”。而那个被捆成粽子的“影子”，则被抬进了位于仓库下方、刚刚完工的、坚固无比的地下储藏室。
……
卧室里，煤油灯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苏晴己经用烈酒，将一把小刀，和一根缝衣针，彻底消毒。她让楚晏咬住一块毛巾，然后，便面无表情地，开始用那把小刀，将他伤口里，那些坏死的皮肉，和嵌在里面的沙石，一点一点地，剜出来。
剧烈的痛苦，让楚晏的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但他却死死地咬着毛巾，愣是没吭一声。
他看着眼前这个，为他处理伤口的女人。她的动作，依旧那么冷静，那么专业。但她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紧紧抿着的嘴唇，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清理完伤口，苏晴又用那根缝衣针，和普通的棉线，开始为他缝合。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在绣一件最珍贵的艺术品。
当最后一针落下，打好结时，她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样，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好了。”她低声说道。
楚晏吐出嘴里的毛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看着自己腿上那排虽然有些歪歪扭扭，但却异常结实的线脚，苦笑着说道：“女王陛下的手艺，真是……别具一格。”
苏晴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她站起身，端来一盆热水，用毛巾，一点一点地，擦去他脸上和身上的血污与泥泞。
当她的手，擦过他的胸口时，楚晏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苏晴。”他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们谈谈。”
……
半个小时后，阴暗潮湿的地窖里。
“影子”被绑在一根承重的柱子上，悠悠转醒。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的双臂，己经被接了回去，但依旧使不上半分力气。
他抬起头，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是那个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的“叛逃者”。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
而另一个，则是那个让他从心底里，感到恐惧的女修罗。她就站在那个男人身后的阴影里，手中，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唐刀。她没有看他，但影子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被那股冰冷的杀意，牢牢锁定。
“醒了？”楚晏开口，声音平静，“我们来聊聊，关于‘幽灵’，关于‘核心’，关于……你们的下一个计划。”
影子冷笑一声：“叛徒，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情报。任务失败，我只有死路一条。但你也别得意，我们失败了，很快，‘清道夫’部队，就会来接手。到时候，你，和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会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清道夫？”楚晏的眉毛，挑了一下，“听上去，比你们更厉害。”
他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商量吗？”
他从怀里，拿出了那个从影子身上搜来的通讯器。
“你们的通讯，用的是短波加密信道，每十二个小时，更换一次密钥。密钥的生成规则，是基于梅森素数和一个随机的时间变量，对吧？”
影子的脸色，瞬间变了。这是“幽灵”内部的最高机密，他怎么会知道？
楚晏没有理会他的惊骇，继续说道：“你们这次行动，一共来了十二个人。你们三个，是先头侦察组。另外九个人，也就是你说的A组和B组，潜伏在三十公里外的林场里，等待你们的信号。我说的，对吗？”
影子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而我，就在刚才，用你的通讯器，和你的声音，给他们下达了一个新的指令。”楚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恶魔般的笑容。
“我让他们，放弃任务，原地待命，等待省城来的‘特派员’，接管所有后续事宜。而那位‘特派员’的接头暗号，我也替你们想好了。”
他看着影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暗号就是——女王陛下，驾临此地。”
“你！”影子终于崩溃了。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男人，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他知道，自己所有的筹码，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现在，”楚晏靠在椅背上，声音，变得冰冷，“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吗？”
地窖外，苏晴靠在门上，听着里面，影子那断断续续的、充满了恐惧的交代声。
她抬起头，看着天边，那即将破晓的、鱼肚白的天空。
一场风暴，刚刚过去。
而一场更大、更猛烈的风暴，即将来临。
但她，无所畏惧。
因为，她的王，就在她的身边。而她的刀，也早己，饥渴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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