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房县的长途客车，是七十年代中国最真实的缩影。
车厢里，混合着汗味、烟草味、牲口味和柴油的尾气味，构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凡俗人间的复杂气息。人们挤在破旧的座椅上，脸上带着长途旅行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
苏晴坐在靠窗的位置，神情淡漠，但她那远超人类范畴的感官，却像最精密的雷达，将这车厢里的众生百态扫描得一清二楚。她能听到隔着三排座位外，一个母亲在低声哼唱着哄孩子的歌谣；能闻到车厢尾部，一个老农偷偷藏在竹筐里的腊鱼干散发出的咸香；她甚至能通过车身的细微震动，判断出这辆老爷车哪个轮胎的胎压略有不足。
这些驳杂的信息流，对她而言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在末世，除了丧尸的嘶吼和同类的呼吸，世界是死寂的。而在这里，即便是在这最简陋、最破败的环境里，也充满了如此鲜活、如此嘈杂的……生命力。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楚晏。
他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眉头微蹙，脸色比在县城时更显苍白。他那副样子，仿佛随时都会因为颠簸而呕吐出来，完美地演绎了一个不堪旅途劳顿的病弱书生。
然而苏晴知道，在这副“娇弱”的皮囊之下，他的大脑，正在以一种比这辆汽车引擎更澎Y湃的效率高速运转着。那张军用级的神农架地形图，早己被他完整地刻进了脑海里。此刻，他正在沙盘推演着进入林区后的至少三种行进路线，以及可能遇到的十七种突发状况。
这个男人，就是用这种方式在战斗。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当客车终于“吭哧吭哧”地爬进房县那简陋的汽车站时，楚晏才缓缓“苏醒”。他揉了揉太阳穴，对着苏晴露出了一个虚弱的苦笑。
“终于到了。”
房县，作为鄂西北的山区小县，比安平县要破败得多。街道狭窄，房屋低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山林特有的草木气息。街上的行人，大多肤色黝黑，眼神彪悍，背着猎枪、砍刀或者草药背篓的人随处可见，透着一股与山林共生的原始与粗犷。
两人没有在县城里多做停留。楚晏的目标很明确，他花了几块钱，从一个兜售草药的老乡那里，打听到了一个消息：要想进神农架的“野人沟”（当地人对深山无人区的俗称），最方便的办法，是搭乘林场的运材车。
当天下午，他们就以“省城派来考察药材资源的植物学家”的身份，在那张无往不利的“特别通行证”的帮助下，成功地坐上了一辆前往林场深处伐木点的运材卡车。
卡车的司机是个话痨，一边开车，一边唾沫横飞地跟他们吹嘘着山里的各种传说。
“两位专家，我跟你们说，这神农架，邪乎得很呐！别看白天鸟语花香，一到晚上，那是什么东西都敢往外跑！我亲眼见过，磨盘那么大的野猪王，一头就把碗口粗的松树给拱断了！”
“还有还有，传说那最深的山沟沟里，住着‘野人’！红毛的，力气比熊还大，跑得比鹿还快！前几年，还有采药的进去，就再也没出来过！”
- 楚晏一边微笑着点头，一边“认真”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仿佛在收集宝贵的民间资料。而苏晴，则透过车窗，眺望着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浓的、如同绿色海洋般的无尽林海。
她能感觉到，那片森林，正在呼唤她。
卡车在一条泥路的尽头停了下来，这里是伐木点的边缘，再往前，就是没有路、没有人类踪迹的原始森林。
“专家，只能到这儿了。”司机指着前方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密林，心有余悸地说道，“再往里，我们可不敢去。你们……千万要小心啊！”
“谢谢师傅。”楚晏递给司机一包他早就准备好的“大前门”香烟，然后和苏晴一起跳下了车。
当卡车掉头，带着滚滚浓烟消失在山路拐角后，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不知名鸟类的啼鸣。
“好了，”楚晏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松脂和腐殖土气息的、无比清新的空气，脸上的病弱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手进入猎场般的兴奋与锐利，“现在，世界清净了。”
苏晴没有说话，她只是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她整个人的气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在人类世界里，她是一块被外壳包裹的、内敛的寒冰，那么此刻，这层外壳彻底碎裂，释放出来的，是属于末世女王的、君临天下的绝对领域！
她的感官，如同潮水般向西周蔓延开来。
方圆五公里内，一切生命活动，都在她的脑海中，构成了一幅实时更新的、无比清晰的动态三维地图。
她能“看”到，东边三公里外的一棵百年老树上，一只松鼠正在啃着松果；南边一公里处的小溪里，一群石斑鱼正逆着水流嬉戏；西边西公里处的一个隐蔽山洞里，一头黑熊正在酣睡……
这个世界，在她面前，再无秘密。
“感觉怎么样？”楚晏看着她，轻声问道。
“很好。”苏晴睁开眼，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名为“自由”的光彩，“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丰盛。”
“那就好。”楚晏笑了，他从背包里拿出地质罗盘和地图，校对了一下方位，“我们今天的目标，是向西北方向前进十五公里，到地图上标记的‘一线天’峡谷附近扎营。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适合作为我们第一个临时营地。”
“跟上。”苏晴言简意赅，说完，便迈步走进了那片幽深的密林。
她的脚步很轻，却很快。在普通人看来根本无路可走的、布满荆棘与藤蔓的林地里，她走得闲庭信步，仿佛每一步踏出，脚下的植物都会主动为她让开道路。
楚晏紧随其后。他的体力远不如苏晴，但凭借着精确的计算和对地形的判断，总能选择最省力的路线。每当他快要跟不上时，苏晴就会停下来，用一种“你真没用”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一言不发地等着他喘口气。
这种独特的默契，让他们在原始森林里的行进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走了大约两个小时，苏晴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楚晏扶着一棵树，喘着气问道。
“有东西。”苏晴的目光，投向左前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一个跑得很快的……开胃菜。”
楚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片灌木丛里，一片寂静，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动。
但苏晴却伸出了一根手指。
她的指尖上，一小片翠绿的树叶，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开始高速旋转，发出了“嗡嗡”的、如同蜂鸣般的声响。空气中，一股无形的能量，正在向那片叶子汇聚。
“咻！”
一声轻不可闻的破空声。
那片树叶，化作一道绿色的闪电，瞬间射入了灌木丛中！
下一秒，“噗通”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股淡淡的、独特的腥膻气，顺着风飘了过来。
- 楚晏拨开灌木丛，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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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额头正中央，一个血洞贯穿了头骨，那片作为“凶器”的树叶，己经不知所踪。
“这是……原麝？”楚晏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原麝，俗称香獐子。它的肉质极为细嫩，被誉为“山珍之首”。更珍贵的，是雄麝肚脐下方的香囊，里面孕育的，正是价值连城的顶级香料和药材——麝香！
“是个公的。”苏晴走了过来，用脚踢了踢那头麝的尸体，言简意赅地说道。
“完美的开胃菜。”楚晏看着这头顶级的猎物，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至少十种烹饪麝肉的方法：风干、碳烤、酒糟、清炖……
“走吧，找个地方，我们开饭。”
……
半小时后，他们在一处背靠悬崖、面朝溪流的平地上停了下来。这里视野开阔，水源充足，是一个绝佳的临时宿营地。
在楚晏的“指挥”下，苏晴用工兵铲，三下五除二地清理出一片空地，又从周围“抱”来几块大石头，垒成一个简易的防风灶台。整个过程，效率高得像一支专业的工程队。
而楚晏，则开始了属于他的“魔法”。
他让苏晴从空间里取出一套便携式的、德国产的户外厨具，以及他视若珍宝的那套双立人刀具。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用一把精巧的手术刀，将那枚价值千金的麝香囊完整地剥离下来，用油纸和布料层层包裹好，郑重地交给苏晴保管。
然后，他开始处理麝肉。
他的刀工，即便是在这原始的山林里，也依旧充满了艺术感。锋利的刀刃贴着骨骼游走，转眼间，就将整头麝完美地分解开来。里脊、外脊、后腿……不同部位的肉，被他分门别类地放置在干净的荷叶上。
“今晚，我们简单点。”楚晏挑选了最精华的里脊肉，对苏令说道，“吃两道菜。一道碳烤麝肉串，一道石板煎肉排。”
他将里脊肉切成大小均匀的肉块，用几颗苏晴在路上随手摘来的、带着奇异清香的野浆果捣碎成汁，混合着从空间里取出的海盐和高度白酒，进行简单的腌制。
接着，他又将几块厚切的肉排，用刀背反复拍打，使其纤维断裂，口感变得更加松软。
苏晴则在一旁，用精神力控制着从空间里取出的橄榄炭，让它们在灶台里，以一个恒定的、最适合烧烤的温度，安静地燃烧着。
当楚晏将腌制好的肉块用铁钎串好，放到炭火上时，一场献给味蕾的盛宴，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滋啦——”
肉块与火焰接触的瞬间，美妙的声音响起。
油脂被高温逼出，滴落在滚烫的木炭上，激起一团带着浓烈香气的白烟。肉的表面迅速焦化，锁住了内部鲜美的汁水。楚晏拿着烤串，手腕稳定地翻动着，确保每一面都受热均匀。
他没有撒任何多余的调料，孜然、辣椒，通通没有。
- 他要的，就是麝肉本身那股混合了草木清香的、最顶级的原始野味！
当肉串被烤到外表焦黄，内里呈现出的粉红色时，楚晏将第一串，递给了己经在一旁望眼欲穿的苏晴。
“尝尝。”
苏晴接过来，甚至顾不上烫，首接咬了一大口。
轰！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鲜美味道，在她的口腔中轰然爆炸！
肉质嫩滑到了极点，几乎不需要怎么咀嚼，就在舌尖上化开。那股独特的、属于麝肉的野性风味，被炭火的焦香完美激发，又被那奇异的野浆果带来一丝清爽的果酸，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肉的膻味，让整个味觉体验，变得无比纯粹，又极富层次感！
好吃！
好吃到灵魂都在战栗！
苏晴两三口就解决完一串，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楚晏，那眼神，就像一只等待投喂的、最高贵也最凶猛的顶级掠食者。
楚晏笑了笑，将剩下的几串都递给了她，自己则拿起了另一边的石板。
他将一块从溪流里捡来的、表面平滑的青石板，架在炭火上烤得滚烫，然后刷上一层薄薄的野猪油。
- 将拍打好的麝肉排放上去。
“滋啦啦啦——”
比刚才更响亮、更的声音响起！
肉排在滚烫的石板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变色。丰沛的肉汁被高温瞬间封锁，在肉的表面形成了漂亮的焦褐色美拉德反应层。
仅仅几十秒后，楚晏便用夹子将肉排翻面，撒上一点点研磨的黑胡椒和海盐。
再过几十秒，一道完美的、外焦里嫩、汁水丰盈的石板煎肉排，就完成了。
这一次，楚晏没有独享，他将肉排切成小块，和苏晴分食。
如果说碳烤肉串是狂野的风，那么这石板煎肉排，就是温柔的火。它更好地保留了肉质本身的水分和肌理感，每一口咬下去，都能感觉到鲜美的肉汁在齿间爆开，那股纯粹的、属于蛋白质和脂肪的顶级香气，足以让任何挑剔的美食家为之疯狂。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在这寂静的、只剩下篝火燃烧声的原始森林里，用最原始的方式，享受着这场迟来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顿饭”。
当所有的肉都被消灭干净，苏晴满足地靠在一块大石头上，舔了舔嘴唇，感觉自己空虚了二十多年的灵魂，终于被填满了一角。
夜，彻底深了。
森林的夜晚，是危险的。远处，不时传来野兽的嚎叫，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着这小小的火光。
但在这片营地里，却充满了绝对的安全感。
因为，所有的野兽，在本能的驱使下，都远远地避开了这个方向。它们能感觉到，那个坐在火光旁的女人，身上散发出的，是令它们灵魂都为之颤抖的、食物链最顶端的恐怖气息。
楚晏拿出那张军用地图，在火光下仔细地看着。他的手指，越过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指向了地图西北角，一个被无数等高线包围的、地形极其复杂的区域。
- 那里，被一个红色的圆圈，重点标记了出来。
“开胃菜吃完了。”楚晏抬起头，看着火光映照下，苏晴那张轮廓分明的、带着一丝慵懒满足感的绝美侧脸，微笑着说道。
“接下来，我们要去寻找真正的主菜了。顺便……把我们的新家，安顿下来。”
苏晴的目光，也投向了地图上的那个红圈。
她知道，从明天开始，他们将不再是过客。
他们要在这片广袤的、不属于人类的土地上，建立起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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