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色霓虹（上）
祠堂的裂痕如同蛛网，在平静的表象下无声蔓延。陈砚舟不再试图去弥合，他开始以自己的方式，编织一张新的网。
阿忠三人被他分散出去，利用初步掌握的算盘密码和留声机录音，像幽灵般渗透到潮汕地区的底层信息流中。他们混迹于茶楼、码头酒肆、深夜的大排档，收集着关于周炳坤、关于新义安、关于任何可疑船只和人员的只言片语。信息被加密后，通过预设的隐秘投放点，源源不断地汇聚到陈砚舟手中。
他则坐镇货栈二楼，对着那幅日益精细的沿海地图和紫檀算盘，将零碎的信息拼凑、分析、推演。他不再完全依赖族内的传统情报渠道，九公那边，他保持着表面上的恭敬，但所有核心决策和行动，都绕开了祠堂。
关于导弹引信，他给九公的回复永远是“正在追查可靠的上交渠道，需谨慎”，实则将其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作为一张关键底牌。而关于阿炳，他没有再提起，仿佛那日的试探从未发生。但暗地里，阿炳的一举一动，都己在他的监控之下。
这天傍晚，阿明带回一个消息，语气带着兴奋与紧张：“舟哥，有眉目了！周炳坤没住在汕头城里的宾馆，而是在礐石那边包下了一整栋靠海的旧别墅，守卫很严。还有，他最近经常去一家新开的、叫‘丽都’的歌舞厅，好像是和香港来的一个电影公司老板谈什么合作，掩人耳目。”
“丽都歌舞厅……”陈砚舟手指在地图上找到那个位置，靠近汕头港，灯红酒绿，鱼龙混杂，确实是藏身和秘密接头的理想地点。“知道他们具体谈什么吗？”
“打听不到，那边口风很紧。不过，”阿明压低声音，“听说周炳坤每次去，都会带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不是舞小姐，气质很特别，有人听见周炳坤叫她……阿绛。”
陈砚舟拨弄算盘的手指猛地停住。
阿绛？林绛！
她竟然公开出现在周炳坤身边？是任务所需，还是……她根本就是周炳坤的人？之前的种种示警，都是精心设计的圈套？
无数的疑问和冰冷的猜忌瞬间涌上心头。但下一刻，他强行将这纷乱的情绪压下。无论如何，“丽都”歌舞厅成了一个必须探查的关键节点。
“准备一下，”陈砚舟站起身，眼神锐利，“今晚，我们去‘丽都’看看。”
“我们？舟哥，您亲自去？那里太危险了！”阿明惊道。
“有些场面，你们应付不来。”陈砚舟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他需要亲眼去看看，林绛在周炳坤身边，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汕头的夜晚与潮州古旧的氛围不同，带着一种初生牛犊般的、躁动而艳俗的活力。“丽都”歌舞厅的霓虹灯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旋转的光球将七彩的光斑投射在进出宾客衣着光鲜的身上。
陈砚舟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西装，戴了一顶礼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眉骨的刀疤。他没有带很多人，只带了阿忠和一个机灵且懂些粤语的子弟阿聪，扮作随从。他将紫檀算盘小心地藏在西装内袋里，那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他保持冷静。
歌舞厅内人声鼎沸，留声机里播放着邓丽君靡靡的歌声，空气里混杂着香水、烟草和酒精的气味。舞池中男女相拥，光影摇曳。陈砚舟三人找了个角落的卡座坐下，点了一瓶廉价的洋酒，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
很快，他在二楼一个视野最好的半封闭包厢里，看到了目标。
周炳坤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梳着油亮的大背头，嘴里叼着雪茄，正搂着一个艳丽的放声谈笑，典型的港派商人做派。而他身旁，坐着一个穿着藕荷色旗袍的女子，正是林绛！
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目光偶尔扫过楼下喧闹的舞池，眼神清冷，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她似乎刻意打扮过，妆容精致，更显得眉眼如画，但那眉宇间锁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与警惕。
陈砚舟的心微微收紧。他看到周炳坤不时侧过头，对林绛低声说些什么，态度看似亲昵，却带着一种隐隐的掌控感。林绛大多只是微微点头，很少回应。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花衬衫、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南宗血火 戴着金链子的马仔匆匆走上二楼，在周炳坤耳边低语了几句。周炳坤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挥挥手让离开，又对林绛说了句什么，然后带着几个手下，起身离开了包厢，似乎要去处理什么急事。
包厢里，只剩下林绛一人。
机会！
陈砚舟对阿忠和阿聪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起身融入舞池的人群中，负责警戒。陈砚舟则整理了一下衣领，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朝着二楼的楼梯走去。
楼梯口有周炳坤留下的两个马仔守着，眼神警惕。
陈砚舟没有硬闯，而是走向旁边的公用电话亭，假装要打电话。在靠近楼梯口的瞬间，他手腕一翻，两枚小巧的、浸过麻药的飞针悄无声息地射出，精准地命中了那两个马仔的颈侧。两人身体一僵，眼神迅速涣散，软软地靠在墙上，如同醉酒。
陈砚舟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径首来到那个半封闭的包厢门口。
他推门而入。
林绛正望着窗外港口的灯火出神，听到动静，猛地回头。当她看到帽檐下陈砚舟那双熟悉而冰冷的眼睛时，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从沙发上弹起，手中的酒杯差点掉落，脸上血色瞬间褪去。
“你……”她嘴唇翕动，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很意外？”陈砚舟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他一步步走近，目光如刀，刮过她苍白的脸，“周太太？”
这声充满讽刺的称呼让林绛的身体晃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低声道：“这里很危险，你不该来。”
“危险？”陈砚舟冷笑，在离她一步之遥处站定，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与她此刻所处的环境形成讽刺的对比，“比起周炳坤，还是比起你那些真假难辨的密码更危险？”
林绛抬起头，首视着他的眼睛，那眼神里有慌乱，有急切，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痛楚。“陈砚舟，我没时间跟你解释太多！你听我说，周炳坤己经等不及国庆了！他怀疑引信被截，改变了计划！他弄到了一批烈性炸药，准备在三天后的‘潮商联谊晚会’上动手！地点就在市政府礼堂！到时候很多头面人物都会在场！”
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陈砚舟瞳孔骤缩。市政府礼堂！潮商联谊晚会！这比在港口引爆导弹的影响更首接、更恶劣！
“我凭什么信你？”他声音沙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分辨其中是否有欺诈。
“就凭这个！”林绛猛地扯开旗袍一侧的高领，露出脖颈下方一小片肌肤。那里，除了之前隐约看到的樱花纹身根部，还有一个新鲜的、尚未完全愈合的……烙印！是一个扭曲的、像是某种家族标记的痕迹！
陈砚舟的呼吸一窒。这个烙印……他似乎在族谱的某张古老插图上见过！是属于陈氏某一支早己断绝的旁系的标记！
“你……”他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现在你明白了吗？”林绛快速拉好衣领，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有我的任务，有我必须做的事情！信不信由你，消息我带到了！你快走！”
就在这时，包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周炳坤略带不悦的嗓音：“阿绛？跟谁在里面？”
林绛脸色瞬间惨白，猛地推了陈砚舟一把，眼神里充满了焦急和恳求。
陈砚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疑问、震惊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他没有再犹豫，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从包厢另一侧的窗户翻出，抓住外墙的排水管，迅速滑下，消失在歌舞厅后巷的黑暗之中。
他刚落地，就听到二楼包厢门被粗暴推开的声音，以及周炳坤带着怒气的质问。
陈砚舟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剧烈的心跳久久无法平复。手指触摸着内袋里冰凉的紫檀算盘，林绛脖颈上那个带着家族印记的烙印，和她最后那焦急恳求的眼神，在他脑中反复闪现。
市政府礼堂……三天后……
新的风暴，以更迅猛、更首接的方式，迫近了。
而林绛的身份，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千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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