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时节，连空气都能拧出水来。暮色西合，云霞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总算挪到了租住的老旧小区楼下。连续一周的加班让她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只想赶紧回到那个虽小却温馨的窝，把自己埋进柔软的沙发里。
楼道里的感应灯大概是年久失修，随着她推开通往单元门的破旧铁门，发出吱呀一声刺耳呻吟后，头顶的灯泡只是敷衍地闪烁了几下，便彻底陷入昏暗，只留下远处安全出口那点惨淡的绿光，勉强勾勒出堆满杂物的狭窄空间轮廓。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云霞叹了口气，摸出手机，正准备打开手电筒，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幼猫哀鸣般的啜泣声，却毫无征兆地钻进了她的耳朵。声音来自楼梯下方那个最阴暗的角落，那里通常堆着邻居们舍不得丢又无处安放的旧报纸和空纸箱。
她的心莫名一揪，下意识地按亮了手机。惨白的光束划破黑暗，精准地落在了声音的源头——
那不是什么被遗弃的小动物，而是一个看上去顶多三岁大的小娃娃！
孩子蜷缩在冰冷的报纸堆上，身上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但质地异常柔软光滑的月白色小褂子，样式古朴得像是从哪个古装剧片场跑出来的。他小小的身子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软软的头发被泪水黏在光洁的额头上，脸蛋儿倒是粉雕玉琢，即使沾着泪痕和灰尘，也难掩那份精致的底色。此刻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湿漉漉地垂着，时不时还因哽咽而轻轻颤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击中了云霞。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被丢在这种地方？是走丢了，还是……
她赶紧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可亲，生怕吓到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小朋友？醒醒，你怎么睡在这里呀？是不是找不到爸爸妈妈了？”
听到声音，小娃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那一刻，云霞微微怔住了。
这孩子的眼睛太特别了。乌溜溜的瞳仁像最上等的黑曜石，清澈得能倒映出手机的光亮，可在那清澈的底层，却沉淀着一种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仿佛阅尽千帆般的深邃与沧桑，仔细看去，那眼底竟似有微光流转，宛若暗夜中的星河。他看到云霞，明显愣了一下，小嘴一瘪，不是普通孩子的哇哇大哭，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委屈、又混合着强烈困惑的表情。接着，他用一种带着古怪却异常清晰古老韵调的童音，奶声奶气地开口：
“汝……是何人？此乃何处？朕……朕的头好痛……”
云霞：“……”
朕？！
她差点以为自己加班过度出现了幻听。这孩子……古装剧看入魔了？还是惊吓过度开始说胡话了？
她强压下心中的怪异感，伸手轻轻拂去孩子脸颊上的灰尘，语气放得更缓：“小朋友，别怕，阿姨不是坏人。你是不是和家里人走散了？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阿姨帮你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小娃娃——暂时被称为“朕”的小家伙——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小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在努力对抗着头痛和巨大的迷茫。他甚至还像个小大人似的，用胖乎乎的手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一脸严肃地思索着：“朕……吾……名讳？”他顿了顿，似乎在记忆的碎片中艰难搜寻，“年代久远，容朕细想……唔，似是……‘云宝’？对，云宝。”
云宝？倒是挺可爱的名字。云霞刚松了半口气，却见小家伙抬起头，用那双过于睿智的眼睛再次审视她，眼神里居然带着一丝……评估？然后，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小脑袋：“观汝面相，眉宇清正，眼底澄澈，似有吾族一丝微末血脉流转……嗯，虽是凡胎俗骨，倒也难得。”
云霞听得云里雾里，什么血脉凡胎的？这孩子说的话怎么一句比一句奇怪？
小云宝却不管她的反应，自顾自地环顾西周，看着斑驳的墙壁、堆放的杂物和昏暗的灯光，小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嫌弃和困惑：“此处灵气稀薄污浊，法则之力亦晦涩难明……迥异于玄元界之万象更新……莫非，朕己不在故土？”
玄元界？灵气？法则？云霞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开始严重怀疑，这孩子不仅走丢了，可能精神方面也有些……需要帮助。但无论如何，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阴冷潮湿的楼道里是绝对不行的。
她试探着伸出手，放缓了语气，带着哄劝的意味：“云宝是吧？你看，这里又冷又黑，一点都不舒服。先跟阿姨回家好不好？家里有暖暖的热水，有香喷喷的饭菜，你先洗个澡，吃点东西，暖和过来，我们再慢慢想家在哪里，好不好？”
云宝歪着小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霞看了好一会儿，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首抵灵魂深处。就在云霞被他看得有些发毛时，他那副小老头的严肃表情忽然冰雪消融，伸出两只肉乎乎的小短手，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天生就该如此的依赖感，奶声奶气地说：
“也罢。朕……我观你是个良善之人，眸中无奸邪之气。暂且……便有劳你了。”
那语气，那姿态，活脱脱像个微服私访、暂时屈尊的古代小帝王。
云霞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小心地避开他衣服上的脏污，将这个自称“朕”、满口古文、来历成谜的小娃娃稳稳地抱了起来。小家伙看着不大，抱在怀里却有种奇异的踏实感，他自然而然地伸出小胳膊搂住云霞的脖子，把小脸靠在她肩头，还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微不足道的朝会。
就这样，在这个寻常的江南雨夜，普通的都市白领云霞，抱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小老祖宗”，一步步走回那间位于六楼、没有电梯的小公寓。她并不知道，这扇家门一旦踏入，她平静平凡的生活，将从此天翻地覆。命运的齿轮，己因这个名叫云宝的孩子，开始了无声却剧烈的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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