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几乎是夹着尾巴逃离了清芷院，那足额的月银，沉甸甸地躺在小翠的布袋里，带来了一种不真实的踏实感。
安稳的日子又过了几日，秋风卷走了庭院里最后一片枯叶，带来了愈发凛冽的寒意。
凤霞和小翠身上的单衣己经难以抵御清晨和深夜的凉气，添置冬衣成了眼下最迫切的需求。
按照相府的规矩，每到换季之时，各院的主子都可以去内务库房，按照份例领取当季做新衣的布料。
这日一早，小翠便兴冲冲地去了内务库房，可没过半个时辰，她便红着眼圈，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小姐，”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愤懑，“库房的孙管事她……她欺人太甚！她只肯给我们那些下等仆妇才用的粗麻布，还说……还说我们这样的人，能有块布裹身就不错了，别挑三拣西的！”
凤霞放下手中正在翻看的医书，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这种事情，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座府邸，就像一个微缩的权力场，处处都是看不见的等级与倾轧，她想要安稳度日，就必须将伸向自己的每一只手都毫不留情地打回去。
“走吧，”她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们亲自去领。”
小翠愣了一下，随即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姐要去，她的心里便有了主心骨。
主仆二人一前一後，来到了位于后院一角的内务库房。
库房里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布料和樟脑混合的独特气味。
高大的木架上，整齐地码放着一匹匹颜色各异的布料，从普通的棉布到华贵的丝绸锦缎，应有尽有。
一个穿着深褐色比甲，身形有些臃肿的中年妇人，正坐在一张梨花木长桌后，慢条斯理地用一把小银秤称着什么东西，对走进来的凤霞主仆二人，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凤霞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信息面板随之浮现。
【姓名：孙秀莲】
【身份：内务库房管事】
【忠诚度（对凤府）：65（按章办事，懒散怠惰）】
【野心值：20（安于现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健康状态：肝血亏虚，目失所养，时常眼花】
【核心欲望：轻松度日，无人打扰】
这位孙管事，显然是那种典型的老油条，懒散、傲慢，凭着资历混日子，最是瞧不起失势的主子，因为那会给她的工作带来额外的“麻烦”。
“孙管事。”凤霞走上前，平静地开口。
孙管事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凤霞身上扫了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小翠，脸上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厌烦。
“哦，是七小姐啊。”她的声音懒洋洋的，拖着长长的尾音，“有什么事吗？不知道我这正忙着盘库吗？”
“来领这个季度的布料份例。”凤霞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孙管事闻言，用下巴朝着角落里一个蒙着灰尘的货架指了指。
“喏，你们的份例在那儿，自己去拿吧。”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敷衍，“记得在册子上画个押就行。”
小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个货架上，胡乱堆着几匹颜色灰暗、质地粗糙的麻布，正是她方才看到的那些。
小翠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凤霞用一个眼神制止了。
凤霞没有去看那些粗麻布，她的目光，反而落在了孙管事面前的那本账册上。
“孙管事，”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您这样看账册，眼睛不累吗？”
正低头准备继续拨弄银秤的孙管事，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愣。
她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账册上那些细小的蝇头小楷，仿佛都变成了跳动的黑点。
“累不累的，关你什么事？”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心中却有些烦躁。
她这眼花的毛病，己经有好几年了，一开始只是偶尔模糊，现在却越来越严重，尤其是看这些细小的字，更是费劲。
凤霞没有被她的恶劣态度影响，只是继续用那种平静的语调说道：“您最近，是不是总觉得眼前有东西在飘？就像那春日的柳絮一样，挥之不去，扰得人心烦？”
孙管事拨弄银秤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她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眼前这个庶女，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眼前有飞絮飘动，是她这眼疾最古怪，也最私密的症状，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只当是自己年纪大了，眼花了。
这个小丫头片子，是怎么知道的？
“你……你休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凤霞仿佛没有看到她神情的变化，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仅如此，您的眼睛还时常觉得干涩酸胀，一到傍晚，看东西就更是模糊不清，仿佛隔了一层纱。对不对？”
孙管事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发白。
凤霞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描绘出了她所有的痛苦。
那不是简单的眼花，而是一种持续的、让她无比烦躁的折磨。
她看着凤霞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只觉得对方仿佛能透过自己的眼球，看到自己眼底所有的病灶。
“你这病，叫‘云雾移睛’之症。”凤霞的声音不高，却在这安静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病根不在眼，而在肝。肝藏血，开窍于目，您这是肝血亏虚，无法濡养双目所致。”
“你平日里用的那些清肝明目的眼药，只能暂缓干涩，却无法补足亏虚的肝血，所以这病才会反反复复，越来越重。”
孙管事彻底呆住了，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面色沉静的少女，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原本的懒散与傲慢，早己被一种深切的忧虑和恐慌所取代。
凤霞看准了时机，继续说道：“法子倒也简单。”
她伸出手指，指向桌上一个装着各式干果的盘子。
“那是枸杞，与菊花一同泡水，可滋补肝肾，清肝明目。”
“另外，再寻些新鲜的猪肝，配上菠菜，做成汤羹，三日服用一次。”
“此法能以形补形，补肝养血，不出一月，您这眼花之症，便可大为好转。”
她说完，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了孙管事身后那个挂着“锦缎”标签的货架上。
整个库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孙管事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搏斗。
一边是她多年来养成的、对失势主子的轻视与怠慢，另一边是治愈顽疾、保住自己这双吃饭眼睛的巨大希望。
她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些连她自己都嫌弃的粗麻布，又看了一眼凤霞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得那张脸上写满了她看不懂的从容与神秘。
最终，对身体健康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她咬了咬牙，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表情。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从身后的货架上，取下了两匹崭新的布料。
一匹是月白色的细棉布，触感柔软，最适合做贴身的里衣；另一匹是秋香色的暗纹锦缎，色泽沉稳，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将那两匹布料重重地放在了长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喏，拿走吧。”
她的声音生硬，带着一种不情不愿的憋屈，说完便转过身去，用后背对着凤霞主仆，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煎熬。
(http://www.220book.com/book/W9P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