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江边的潮气能渗进骨头缝里。
我蹲在防洪堤的青石板上,指尖捏着半块发潮的绿豆糕,看着江面上翻涌的黑水往滩涂里灌。七月的夜潮来得凶,浪头拍在礁石上碎成白花花的沫子,裹着些不知是水草还是烂木头的东西往岸上冲,那股子咸腥里混着点若有若无的土腥味——不是江边淤泥的腥,是埋在地下几十年、被潮气泡透的老木头味。
这味道让我想起祖父那口樟木箱。
三天前我在老房子阁楼里翻找漏雨的瓦片,一脚踩塌了地板下的暗格,那口箱子就裹着碎木屑滚了出来。箱子没锁,掀开的瞬间扑出一股陈腐的霉味,里面没别的,只有一本线装笔记、半张泛黄的水图,还有块巴掌大的铜片。
铜片是鱼形的,鳞片刻得细,鱼头朝上翘着,眼窝是空的,像是被人特意抠掉了什么。我拿在手里掂了掂,铜片比普通铜钱沉,边缘磨得光滑,一看就是被人反复摸过。笔记里的字是祖父的笔迹,墨水洇得厉害,好多页被潮气泡得发皱,只有中间几页记着“钱塘,癸卯年,潮至三尺,首鱼在江底,眼映鬼火”,后面跟着一串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是水文标记,又像是古墓里的铭文。
“吴老狗!你磨蹭啥呢?再等潮退了,别说找墓,连个鬼影子都摸不着!”
王胖胖的嗓门从身后传来,震得我耳朵嗡嗡响。我回头看见他扛着个半人高的帆布包,趿着双脱胶的塑料凉鞋,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一道结痂的疤——上周在潘家园跟人抢一个青花罐,被对方用撬棍划的。他走到我身边,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眼睛首勾勾盯着我手里的铜片:“这就是你说的‘祖传宝贝’?我瞅着跟废品站五块钱一斤的铜疙瘩没区别,你该不是被你那死鬼爷爷忽悠了吧?”
我把铜片揣进怀里,指了指滩涂深处:“笔记里说,沉船墓在潮间带的暗沟里,只有夜潮最大的时候,暗沟口才会露出来。胖爷你要是怕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等会儿真遇到水尸鲛,我可顾不上救你。”
“嘿!你小子瞧不起谁呢?”王胖胖把帆布包往地上一扔,拉开拉链露出里面的家伙事——工兵铲、洛阳铲、还有个用矿泉水瓶改装的煤油灯,“想当年胖爷我在黄河底捞过南宋的瓷枕,在秦岭里跟粽子掰过手腕,还能怕你这钱塘江边的小水墓?”
他嘴上硬,手却不自觉地往包里摸了摸,那里藏着他祖传的“辟邪符”——其实就是用朱砂混着雄鸡血画的黄纸,上次在西沙差点被水浸烂,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我没戳破他,祖父的笔记里写过,这沉船墓是南宋的,传说是个做海外贸易的商人的,船在江里翻了,后人把他跟满船的货一起埋在了潮间带,为的是“借江龙护财”。但笔记最后一页画着个潦草的棺材,旁边写着“非商墓,有鲛”,那“鲛”字被圈了三道,墨汁深得像是渗了血。
夜潮又涨了些,江风裹着雨丝打在脸上,有点疼。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半,离笔记里写的“潮至三尺”还有十五分钟。王胖胖蹲在我旁边,用洛阳铲往滩涂里插了插,出时铲头沾着黑泥,泥里混着点碎木片,他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是老松木,至少有八百年了。看来你爷爷没骗你,这底下还真有东西。”
就在这时,江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动,不是浪声,也不是风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刮着船板,“咯吱——咯吱——”的,顺着潮水往这边飘。王胖胖瞬间站首了身子,手按在帆布包上:“什么声音?”
我没说话,目光盯着不远处的暗沟口。那里原本被水淹没,此刻随着潮退,露出一道黑漆漆的裂缝,裂缝里隐隐约约有绿光在闪,忽明忽暗,像笔记里写的“眼映鬼火”。那刮擦声越来越近,我看见暗沟口的水面上漂过来一个东西,长条形的,裹着水草,随着波浪上下起伏。
王胖胖从包里掏出煤油灯点亮,橘黄色的光往那东西上照去——是一截人的手臂,皮肤泡得发白,指甲又长又尖,指尖沾着墨绿色的黏液,手臂上缠着半块烂布,布上绣着个眼熟的图案——跟我怀里铜片上的鱼形,一模一样。
“操!是水尸鲛!”王胖胖骂了一声,拉着我就要往后退,“这玩意儿最凶,专咬人的喉咙,咱们赶紧撤!”
我却没动,因为我看见那截手臂的手腕上,挂着个小小的铜环,环上刻着个“吴”字。
那是我祖父的东西。
我祖父吴三省,年轻时是长沙有名的土夫子,后来在一次下墓时失踪,家里人都说他死在了墓里,只有我父亲说他还活着,只是“被困在了该待的地方”。我小时候见过祖父的照片,他手腕上就戴着这么个铜环,是太爷爷传下来的。
“不能撤。”我把铜片掏出来,捏在手里,“我爷爷的铜环在它身上,他肯定在里面。”
“你疯了?”王胖胖瞪着我,“水尸鲛不是粽子,它是活的!进去就是送死!”
他的话还没说完,暗沟里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绿光越来越亮,那截手臂突然动了起来,指尖往我这边指了指,然后猛地沉入水中。我咬了咬牙,抓起地上的工兵铲,往暗沟口走:“胖爷,你要是不想去,就在这儿等我,我自己进去。”
“你他娘的……”王胖胖骂了一句,却还是扛起帆布包跟了上来,“算我倒霉,谁让胖爷我讲义气呢!进去后你听我的,遇到危险就往我身后躲,我护着你!”
我们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水往暗沟口走,越靠近,那股土腥味越重,还混着点淡淡的血腥味。暗沟口比我想象的宽,能容两个人并排走,里面黑漆漆的,煤油灯的光只能照到前面两三米的地方,地面湿滑,走一步滑一下,墙壁上渗着水珠,滴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暗处数数。
走了大概有五十米,前面突然出现一道石门,门上刻着个巨大的鱼形图案,鱼眼的位置是空的,正好能放下我手里的铜片。我把铜片往鱼眼里一嵌,“咔嗒”一声,石门缓缓打开,里面涌出一股更浓的土腥味,还夹杂着点檀香的味道。
石门后是个不大的墓室,中间放着一口黑色的棺材,棺材上刻着跟石门上一样的鱼形图案,棺材盖是开着的,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堆白骨,白骨的手里,攥着另一块铜片——跟我怀里的一样,只是这一块的鱼眼位置,镶嵌着一颗红色的珊瑚,在煤油灯的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这就是蛇眉铜鱼?”王胖胖凑过去,想把铜片拿出来,却被我一把拉住。
因为我看见那堆白骨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柄上,刻着个“张”字。
就在这时,墓室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呼吸。我和王胖胖同时回头,煤油灯的光扫过去,看见一个人影靠在墙上,穿着黑色的连帽衫,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手里拿着一把青铜钥匙,钥匙上刻着的图案,跟石门上的鱼形,分毫不差。
“你们是谁?”那人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
王胖胖把我往身后一挡,举起工兵铲:“你是谁?这墓是我们先找到的,识相的就赶紧滚!”
那人没动,只是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双眼睛,很亮,像是能在黑暗里发光。他的目光落在我怀里的铜片上,然后又看向棺材里的白骨,缓缓开口:“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铜鱼凑三,诅咒现世,你们会后悔的。”
他的话刚说完,墓室突然开始晃动,墙壁上的水珠往下掉得更急,棺材里的白骨突然动了起来,骨头与骨头摩擦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要从地上爬起来。那人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青铜钥匙塞进我手里:“潮汐机关要触发了,从左边的通道走,快!”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推着往左边的通道跑,王胖胖也赶紧跟上。跑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堆白骨己经站了起来,朝着我们的方向扑过来,而那人还站在原地,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刀光在黑暗里闪了一下,然后墓室的石门“轰隆”一声关上,把我们和白骨隔在了两边。
通道里很黑,我们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跑,耳边是自己的心跳声和脚步声,还有身后传来的机关转动的声音。跑了大概有几分钟,前面突然出现一道光,我们冲过去,发现是回到了江滩上,夜潮己经退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我们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王胖胖从包里掏出瓶矿泉水,灌了一口,然后递给我:“刚才那人是谁?他好像认识你怀里的铜片。”
我掏出怀里的铜片,和棺材里找到的那一块放在一起,两块铜片的鱼眼位置对着,红色的珊瑚突然发出蓝光,在地上投射出一个模糊的图案——像是一座山,山脚下有一条河,河的尽头,是一片大海。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想起那人的眼睛,还有他手里的青铜钥匙,“但我知道,这铜片的秘密,远不止我爷爷笔记里写的那么简单。”
王胖胖凑过来看了看地上的图案,皱了皱眉:“这山看着像洞庭湖那边的君山,难道下一片铜片在那儿?”
我没说话,把两块铜片和青铜钥匙揣进怀里,抬头看向远处的江面。太阳快出来了,金色的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我想起祖父笔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归墟在东,铜鱼为引,找到它,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两块铜片,会把我们引向一场横跨千年的秘密,会让我们遇到更多的危险,也会让我们找到,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真相。
而那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人,他的名字,叫张死灵。
这是我们铁三角的第一次相遇,也是这场冒险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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