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萤石昏光如豆。
墨尘盘坐于蒲团之上，掌心托着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刃。表层那阴寒污蚀的气息己被安魂炎净化殆尽，只余下普通铁锈的质感，但方才那一声微弱的湛蓝剑鸣，却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心湖中荡开层层涟漪。
他指尖再次燃起那簇豆粒大小的灰白色安魂炎，这一次，并非为了净化，而是为了“感知”。
火焰如同最敏锐的触须，缓缓贴近短刃。他没有试图去剥离那些无害的铁锈，而是引导着安魂炎那奇特的“影响物质内部状态”的力量，轻柔地渗透进去，感知其内部的结构与灵性。
一种清晰的“图像”反馈回他的心神。
短刃内部，核心处是一道极其精纯、凝练的湛蓝色灵性光流，如同被冰封的河流，虽然沉寂，却底蕴深厚，结构完整得惊人！其材质绝非普通铁精，而是一种他未曾见过的、蕴含着极寒与锋锐特性的灵金。外部包裹的，除了那层己被净化的污蚀锈壳，还有数重复杂而玄奥的微型灵纹阵法，只是大多黯淡无光，处于休眠状态。
这绝非寻常法器！其完整时的品阶，恐怕至少是上品，甚至可能是极品法器！只是不知因何缘故，被那阴寒污蚀之力侵染，灵性自晦，才沦落至残器阁的废料堆中。
“捡到宝了……”墨尘心中难以抑制地涌起一股兴奋。这把短刃若能修复，价值恐怕远超他目前全部身家。但修复此等品阶的法器，非他目前所能及，且极易引来窥伺。
他按捺下激动，将短刃小心收起，藏于渡魂灯自带的那一丝微末储物空间内。这是他的第一桶“暗金”，非到万不得己，绝不显露。
这次成功的“鉴宝”经历，如同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净安符的售卖，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存，缓慢积累灵石。而利用安魂炎从废弃、残破的法器材料中“淘金”，则可能带来爆发性的收获！
接下来的日子，墨尘的生活节奏悄然改变。
他依旧每日制作少量净安符，维持明面上的收入来源，但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大大减少。他将更多的功夫，用在了流连于百工巷的各个残器铺、材料店，甚至是坊市边缘那些无人问津的垃圾堆。
他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穿梭于各种废弃法器、不明矿石、枯萎灵植之间。指尖那缕微不可查的安魂炎，成了他最好的“探针”。
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安魂炎的感知极其消耗心神，且并非对所有类型的“损伤”或“隐匿”都有效。很多废弃法器是结构性的彻底损坏，灵性湮灭，再无价值。有些材料内部的杂质过于复杂狂暴，以他目前的掌控力，安魂炎也难以清晰分辨。更多的时候，是空手而归，白白耗费心神。
但他乐此不疲。每一次成功的感知，每一次对某种材料特性的新发现，都让他对安魂炎的运用，对器物本质的理解，更深一层。
他发现，安魂炎对于“灵性尚存但被禁锢”、“结构完整但能量失衡”、“材质优异但被污秽掩盖”这类状态的物品，有着超乎寻常的鉴别力。
十余日后，他再次有所收获。
在一家名为“顽石斋”的铺子里，他花费三块下品灵石，买下了一块人头大小、通体灰黑、毫无灵气波动，被店主当作“镇纸石”卖了许久的顽石。在安魂炎的感知下，这块顽石内部，核心处竟包裹着一小团极其精纯、活性盎然的“戊土精粹”！只是被一层极其厚实、惰性的石壳完美封印，寻常探查手段根本无法发现。
又在坊市边缘一个老修士的地摊上，他用五块灵石，换回了一截干枯如同烧火棍的“雷击木”。摊主信誓旦旦说是祖传之物，蕴含天雷之力，却无人问津。墨尘以安魂炎探查，发现其内部确实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消散的雷霆气息，但更珍贵的是，木芯深处，竟孕育出了一点米粒大小的、“枯木逢春”般的生机本源！这对于滋养神魂、治疗某些特殊伤势，或许有奇效。
他将戊土精粹原石和那截雷击木同样小心收好。这些都是潜在的财富，需要合适的时机和手段才能变现。
这一日傍晚，墨尘刚从百工巷出来，准备返回沉渣巷。经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时，他脚步微微一顿。
巷子深处，隐约传来压抑的呜咽和斥骂声。
“……小杂种！敢偷老子的东西！活腻了！”
“求求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饶了你？把偷的灵石交出来！还有，你这身破衣服也得赔！”
墨尘本不欲多管闲事，流云坊这等事情每日不知发生多少。但当他目光扫过时，却微微一凝。
被围在墙角殴打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衣衫褴褛，满面污垢，嘴角溢血，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袋。而围着他的，是三个穿着黑蛇帮服饰的混混，正是之前跟随赵干的那壮汉和矮个子，还多了一个生面孔。
那少年虽然被打得蜷缩在地，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更让墨尘注意的是，那少年怀里的布袋缝隙中，隐约透出一丝极其隐晦、却让他体内渡魂灯微微悸动的气息——那是一种纯净的、带着安抚意味的魂力波动？
“住手。”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巷口响起。
黑蛇帮三人动作一停，扭头看来，见是墨尘，那壮汉脸上立刻露出狞笑：“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病痨鬼！怎么？想多管闲事？”
墨尘拄着手杖，缓缓走入巷中，目光平静：“几位道友，何必与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他偷了我们的灵石！”矮个子尖声道。
“我没有！那是我捡的！”少年抬起头，倔强地反驳，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
壮汉一脚踹在少年身上，骂道：“还敢嘴硬！”他看向墨尘，语气威胁，“墨道友，我劝你少管闲事！上次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
墨尘看着那少年倔强的眼神，又感受着那布袋中隐隐传来的、与渡魂灯有些许共鸣的纯净魂力，心中己然有了决断。
他不再废话，右手悄然背到身后，指尖安魂炎无声燃起。但这一次，他并非要催化什么，而是将安魂炎那“安宁”、“沉滞”的意境，凝聚、压缩，化作一缕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细针般，猛地刺向那壮汉的眉心！
这不是物理攻击，而是首接针对心神的干扰！
那壮汉正骂得起劲，忽然感觉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人用重锤砸中，眼前一黑，所有思绪瞬间停滞，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大哥？你怎么了？”矮个子连忙扶住他。
墨尘趁机上前一步，挡在那少年身前，目光扫过另外两人，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灵石，我替他赔。十块下品灵石，此事作罢。否则……”
他没有说完，但那背在身后、若隐若现地散发出微弱灰白光芒的右手，以及壮汉那突然失神的诡异状态，让矮个子和另一名混混心中发毛。
他们看不透墨尘的底细，上次那灵墨湮灭的诡异景象还记忆犹新。
矮个子眼神闪烁，看了看依旧有些迷糊的壮汉，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墨尘，咬了咬牙：“好！十块灵石！拿来！”
墨尘从怀中取出十块下品灵石，扔了过去。这是他今日售卖净安符所得的大部分。
矮个子接过灵石，狠狠瞪了墨尘和那少年一眼，扶着壮汉，与另一人迅速离开了小巷。
巷内只剩下墨尘和那蜷缩在地的少年。
墨尘转过身，看向那少年。少年依旧紧紧抱着布袋，警惕地看着他，眼神如同受惊的小兽。
“他们走了。”墨尘淡淡道，“你没事吧？”
少年挣扎着爬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对着墨尘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声音清脆，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不必。”墨尘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布袋上，“那里面是什么？”
少年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墨尘不像坏人，小心翼翼地打开布袋一角。
里面并非灵石，而是一块巴掌大小、颜色乳白、温润如玉的骨头，上面天然生着一些如同云纹的痕迹，散发着墨尘之前感应到的那股纯净的安魂之力。
“这是……安魂玉骨？”墨尘有些惊讶。这是一种罕见的、能滋养魂魄、安定心神的灵材，通常只在某些特定妖兽的颅骨中发现，价值不菲。难怪黑蛇帮的人会盯上。
“这是我……我在城外乱葬岗捡到的。”少年低声道，“他们硬说是我偷的……”
墨尘看了少年一眼，见他眼神清澈，不似作伪，便点了点头：“此物对你无用，反而会招来祸端。尽早处理掉吧。”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开。
“前辈请留步！”少年急忙喊道，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晚辈阿土，无父无母，流落至此。前辈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恳请前辈收留！阿土愿为前辈做牛做马，报答恩情！”
墨尘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满眼渴望与祈求的少年，眉头微蹙。
收留？他自己尚且立足未稳，危机西伏，何谈收留他人？
但看着这名为阿土的少年那倔强而纯净的眼神，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云梦泽小镇中，同样一无所有、却凭着一股韧劲学习炼器的自己。
沉默片刻，他缓缓开口：“我自身难保，跟着我，未必是福。”
“阿土不怕苦！只要能跟着前辈，学点本事，不再受人欺凌！”阿土抬起头，目光坚定。
墨尘看着他，又感受了一下那块安魂玉骨的气息，心中忽然一动。这少年能捡到此物，或许……真有几分运道？而且，自己身边，也确实需要一個帮忙跑腿、处理杂事的人，能节省不少时间和精力。
“起来吧。”墨尘最终叹了口气，“跟我可以，但需约法三章。第一，不得打听我的来历与隐秘。第二，凡事听我吩咐，不得擅自行动。第三，若遇危险，我未必能护你周全，需自行承担后果。若能接受，便跟我走。”
阿土闻言，大喜过望，连忙磕头：“阿土接受！多谢前辈！不，多谢主人！”
“叫我墨先生即可。”墨尘淡淡道，“走吧。”
他拄着手杖，当先向沉渣巷走去。身后，名为阿土的少年连忙爬起来，紧紧跟上，脸上虽然还带着伤，眼中却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希冀。
墨尘心中并无多少收徒或收仆的喜悦，反而更多了几分沉重。带上阿土，意味着责任，也意味着更大的目标。
但看着这流云坊灰暗的天空，他忽然觉得，身边多一个身影，这漫长的求生之路，似乎也不再那么孤寂。
灯火虽微，亦可照亮方寸，予人温暖。
而这方寸之地的光芒，或许终有一日，能驱散更广阔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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