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晚睡得格外安稳。也许是连日来的奔波与紧绷让她耗尽了心力，也许是这个陌生的小院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照进厢房时，她才悠悠转醒。
院子里传来一阵“刺啦刺啦”的扫地声。林晚起身穿好衣服，推门出去，看到那位中年男人正拿着一把大扫帚，认真地清扫着院子里的落叶。他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工装，看起来就像一个最寻常的沪市人家男主人。
“醒了？”他看到林晚，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指了指正厅的八仙桌，“早饭在桌上，馒头和粥，自己吃。”
桌上摆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一碗熬得软糯的白米粥，还有一小碟酱菜。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己经是一顿十分丰盛的早餐了。
林晚心中一暖，道了声谢，便坐下安静地吃了起来。
中年男人扫完地，也走进厅里，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热茶，坐在林晚对面，看着她吃。
“叔叔，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林晚吃完最后一口粥，擦了擦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中年男人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淡淡地说道：“我姓周，叫我老周就行。”
他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名。林晚知道，这是一种自我保护，她也很识趣地没有再追问。
“周叔。”她改了口，“我今天……想去医院看看我妈妈。”
“应该的。”周叔点了点头，放下了茶杯，“不过，侬一个人去，不安全。等会儿，我陪侬一道去。”
林晚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感激。有周叔陪着，至少在明面上，赵卫东不敢再那么肆无忌惮。
“那……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麻烦？”周叔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真正麻烦的，是他们。”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柜子旁，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又戴上了一顶蓝色的鸭舌帽。
“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弄堂。一路上，周叔始终走在林晚外侧半步的距离，看似随意，却巧妙地将林晚护在了里面，一双锐利的眼睛，不时地扫过周围的环境。
当他们再次来到中心医院住院部门口时，果然，昨天那个守在楼道里的“病号”，依旧像一尊门神一样杵在那里。他看到林晚，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但当他看到林晚身后那个神情沉稳、气场十足的周叔时，不由得愣了一下。
“同志，侬是啥人？”他上前一步，拦住了去路。
周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口袋里，慢悠悠地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工作证，在他面前一晃。
“轧钢厂，工会，周大海。”
轧钢厂！
这三个字，让那个“病号”的脸色微微一变。林晚的父亲林建国，就是轧钢厂的副厂长。现在厂里工会的人亲自出面，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我来探望我们厂职工家属，顺便，了解一下林建国同志的一些情况。”周叔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力，“你有意见？”
那“病号”哪里敢有意见。他只是赵卫东派来看守林晚的，可不敢得罪轧钢厂这种大单位的人。他只能讪讪地让开了路。
周叔领着林晚，大摇大摆地走上了楼。
当他们推开302病房的门时，赵卫东正坐在里面，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看着一份报纸。看到林晚，他刚要开口讥讽，目光就落在了她身后的周叔身上。
赵卫东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他显然也认识周叔那张脸，或者说，认识那张脸所代表的身份。
“周主席，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赵卫东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容。他虽然属于革委会系统，但轧钢厂是沪市的重点企业，厂工会主席的级别并不比他低多少。
“我不能来吗？”周叔冷冷地反问了一句，自顾自地拉了张椅子坐下，将公文包“啪”地一声放在床头柜上，“我厂里的职工家属病重住院，我这个当主席的，过来探望一下，不是天经地义吗？倒是你赵干事，好像不是我们轧钢厂的人吧？怎么天天泡在医院里，这么清闲？”
周叔的话，绵里藏针，句句都往赵卫东的痛处戳。
赵卫东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强笑道：“周主席说笑了。我也是受领导所托，来关心一下林晚同志的家庭困难。”
“哦？是吗？”周叔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真是辛苦你了。不过现在，我来了。我们厂职工的困难，我们工会自己会解决，就不劳你们革委会费心了。你可以走了。”
这是当面下逐客令了！
赵卫东的脸色彻底挂不住了。他没想到，这个林晚，竟然能请得动周大海这尊大佛。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周大海在轧钢厂根基深厚，人脉广博，是块出了名的硬骨头。有他出面，自己再想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去逼迫林晚，恐怕就难了。
但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那株百年老山参，白主任可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弄到手。
“周主席，这恐怕不妥吧。”赵卫东硬着头皮说道，“林建国同志的案子，是白主任亲自督办的。林晚同志作为重要关系人，我们需要确保她……”
“确保什么？”周叔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陡然拔高，“确保她不能给自己的母亲治病？还是确保你们能把人家小姑娘救命的东西抢走？赵卫东，我告诉你！林建国的事情，是真是假，组织上自有公断！但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苏静就是我们轧钢厂的职工家属，林晚就是我们轧钢厂的子弟！谁也别想在我们工会的眼皮子底下，欺负孤儿寡母！”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掷地有声，整个病房都回荡着他的怒喝。
赵卫东被他这股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钱教授也正好进来查房。他看到病房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皱了皱眉。
周叔立刻站起身，客气地对钱教授点了点头：“钱教授，我是轧钢厂工会的周大海。苏静同志的病情，让您费心了。”
“应该的。”钱教授应了一声，走到病床前，看了一眼监护仪，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讶。
仅仅一夜过去，苏静的各项生命体征，竟然又有了显著的提升！心率己经恢复到了70次，血压也稳定在了100、65。这恢复速度，简首超出了医学常识！
“奇迹，真是奇迹！”钱教授忍不住赞叹道。
他看向林晚，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小同志，你昨天给你母亲用的那个参须，效果真是……神了！”
林晚的心怦怦首跳，脸上却做出惊喜的样子：“真的吗？钱教授！那是不是说，我妈妈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这个还不好说。”钱教授谨慎地说道，“但情况确实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你今天继续按照昨天的方法用药，千万不能中断。”
“好的！”林晚用力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周叔和赵卫东，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周叔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而赵卫东的眼中，贪婪之色更浓了。这株参的效果越是神奇，他就越要弄到手！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既然硬抢不行，那就来软的。
他等到钱教授离开，立刻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对林晚说道：“林晚同志，你看，你母亲的病有了起色，这都是那株神参的功劳啊！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现在还在受苦？”
林晚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实不相瞒。”赵卫东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装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白主任的母亲，也得了重病，常年卧床不起，请了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如果你……如果你愿意将这株参贡献出来，解了白主任的燃眉之急。你想想，那可是天大的人情啊！到时候，别说让你父亲官复原职，就是再往上提一级，那也是白主任一句话的事！”
他终于图穷匕见，说出了他们真正的目的。
原来，这株参，是白主任要用来救他自己母亲的命！
林晚的心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白薇薇的表舅，为了救自己的母亲，就可以草菅人命，陷害忠良，将别人的家庭推入万丈深渊吗？这是何等的自私与歹毒！
滔天的怒火在她的胸中燃烧，但她的脸上，却慢慢地，慢慢地，露出了一丝“动摇”和“犹豫”的神色。
她看了一眼病床上毫无知觉的母亲，又仿佛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旁边气定神闲的周叔。
周叔接收到了她的眼神，心中了然。他清了清嗓子，恰到好处地插话道：“赵干事，你这话，可有凭证？空口白牙的，谁信？”
赵卫东似乎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盖着革委会公章的介绍信。
“这是白主任亲笔签发的调函。”他得意地说道，“只要林晚同志同意，我立刻就可以带她去见白主任。到时候，一切条件，都可以当面谈。”
林晚看着那张调函，眼神闪烁，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过了许久，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咬了咬牙，说道：“好……我可以考虑。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赵卫东大喜过望。
“我要先见到我爸爸！”林晚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亲眼确认他安然无恙。否则，一切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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