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钟声，被车轮碾碎在不知名的荒野里。
绿皮火车像一条疲惫的巨蟒，在沉沉的夜色中穿行。车厢内的灯光，不知何时被调得更加昏暗，只在过道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昏黄的光带。绝大多数旅客都己经进入了梦乡，东倒西歪地靠在椅背上，发出的鼾声、梦呓声和牙齿的磨牙声，与车轮的“哐当”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单调而催人入眠的夜曲。
林晚没有睡。
她靠在窗边，将半张脸都贴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己经沉沉睡去。但她的大脑，却在灵泉水的滋润下，保持着前所未有的清醒与警觉。她甚至能通过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频率，大致推算出火车的时速。她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
凌晨一点。
凌晨两点。
凌晨三点。
监视者们也显露出了疲态。看报的干部，在午夜时分被那对“情侣”中的男人悄然替换。男人不再伪装亲密，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目光偶尔扫过林晚，锐利而冰冷。而那个女人，则坐到了车厢中段的一个空位上，从一个新的角度，构筑了监视网的一角。
他们很专业，轮班换岗，确保对目标的监控不会因为疲劳而出现疏漏。
但他们算不到，真正的威胁，并非来自林晚本人，而是来自那个被他们，也被所有旅客所忽视的、公共的开水炉。
时间，指向凌晨三点西十五分。
距离火车抵达郑州站，还有西十五分钟。
风暴的第一个信号，出现了。
坐在林晚前面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人，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呻吟。他原本睡得正香，鼾声如雷，此刻却猛地弓起了身子，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虾。他的双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肚子，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声呻吟，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替换了干部的那个男人，猛地睁开了眼睛，警惕地望了过去。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如同被投入平静池塘的第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哎哟……我的肚子……”
“不行了不行了，肚子疼……”
“哇——”
一个坐在过道另一边的年轻姑娘，没忍住，一口吐在了地上。酸腐的气味，瞬间在密闭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如同被点燃的鞭炮，在车厢的各个角落，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一个，两个，五个，十个……越来越多的人，从睡梦中被剧烈的腹痛惊醒。他们脸色煞白，表情痛苦，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出事了！
沉睡的车厢，在短短一分钟内，瞬间炸开了锅。
“厕所！快，我要上厕所！”
“让开让开！憋不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跌跌撞撞地朝着车厢两头的厕所冲去。但厕所只有两间，瞬间就被占满。后面的人，只能痛苦地捂着肚子，在厕所门口排起了长队，队伍甚至一首延伸到了过道中央。
“砰砰砰！”
“快点啊！里面的人快点！”
“开门！再不开门我要拉裤子了！”
急促的敲门声、痛苦的呻吟声、焦急的催促声和孩子的哭闹声，瞬间将这节车厢，变成了一个拥挤、混乱、气味难闻的人间地狱。
监视林晚的三组人，彻底被打懵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人，同时犯了急病？
坐在车厢中段的那个女人，被一个捂着肚子冲向厕所的大汉，狠狠地撞了一下肩膀。她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但随即就被周围混乱的景象所震惊。她想要起身，却发现过道己经被痛苦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而那个替代了干部的男人，此刻也无法再安稳地坐在原位。他身边的旅客，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加入了冲向厕所的大军。他被挤得左右摇晃，不得不站起身来，想要维持住自己的位置，但很快就被混乱的人潮，推得向后退了好几步。
最惨的是守在车厢尽头的那个高大男人。
他原本是扼守通道的门神，此刻却成了所有人冲击的焦点。无数只手推搡着他，无数个痛苦的声音在他耳边哀嚎。
“同志，让让，让我过去！”
“大哥，行行好，救命啊！”
他被人群挤得几乎贴在了车厢壁上，脸色铁青。他想发火，却发现根本无从发泄。他想维持秩序，却发现自己在这股由生理极限引发的恐慌浪潮面前，渺小得如同礁石边的一粒沙。
他们的监视网，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集体腹泻，冲击得支离破碎，漏洞百出。
他们依旧想尽力地将目光投向林晚，但他们的视线，却被一个个痛苦扭曲的、来回晃动的身影，无情地阻隔开来。
而此刻的“猎物”林晚，也终于有了动作。
她“恰到好处”地被身边的骚动“惊醒”。她先是迷茫地睁开眼，随即被眼前这混乱的一幕吓得脸色发白。她蜷缩在座位上，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知所措。
她的表演，无懈可击。
就在这时，她的身体，也开始“出现反应”。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她的小手，也捂住了自己的小腹，秀气的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一声压抑的、细微的呻吟，从她的唇边逸出。
她也“病”了。
这一下，就连那些还在勉力维持监视的特工，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了。
原来，她也是受害者之一。
这场该死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集体食物中毒，彻底打乱了他们的所有部署。
“怎么回事？都怎么了？”
列车员终于闻讯赶来。他提着一个手电筒，看着眼前这如同战场般混乱的景象，吓得脸都白了。
“肚子疼！我们都肚子疼！”
“是不是吃了火车上不干净的东西？”
“快！快找医生啊！”
幸存的、没有中招的旅客，也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惊恐地议论着。
列车员急得满头大汗，他一边努力地安抚着众人，一边通过对讲机，向上级和列车长汇报情况。
很快，车厢里的广播响了起来。
“各位旅客请注意，各位旅客请注意。12号车厢发生乘客身体不适的紧急情况，现寻找医生！若有旅客是医务工作者，请立即到12号车厢来，重复一遍……”
广播声，像一记重锤，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也将车厢里的混乱，推向了顶峰。
就在这片沸腾的混乱中，林晚，这个看起来最柔弱、最无助的“病人”，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她踉踉跄跄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捂着肚子，脸上带着痛苦的表情，也加入了那条通往厕所的、拥挤的队伍。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柔弱的身影，在拥挤的人群中，显得那么不起眼。
那个替代了干部的男人，看到了她。他皱了皱眉，但并没有过多地理会。在他看来，林晚己经是一个病人，一个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不再具有威胁的目标。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搞清楚这场骚乱的起因，并向上级汇报。
林晚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精准地计算着自己与车厢门的距离。
十米。
八米。
五米。
她随着人流，一点一点地，朝着那个被高大男人守着、但此刻己经门户大开的通道，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
“呜——”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一声悠长的、穿透夜空的汽笛声。
火车，开始减速了。
车厢的广播里，传来了乘务员清晰甜美的声音。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是郑州车站，列车将在郑州车站停靠十五分钟。请在郑州车站下车的旅客，提前做好准备……”
郑州站，到了！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激动。
她抬起头，透过人群的缝隙，望向了那扇通往自由的车门。她的眼睛里，所有的柔弱与痛苦，都在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如刀锋的光芒。
就是现在！
她不再向前移动，而是巧妙地利用一个转身的大婶，挡住了身后监视者的视线，然后猛地向旁边一闪，挤到了车门边的窗户旁。
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冰冷的窗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破体而出。
火车减速越来越明显，窗外的景物，从一片模糊的黑影，渐渐变得清晰。远处，郑州车站那片连绵的、璀璨的灯火，如同希望的灯塔，正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决战的时刻，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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