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水的女孩走了,就像一颗投入机器轰鸣的海洋里的小石子,没有激起半点波澜。年轻的徒弟们笑谈了几句乡下丫头的异想天开,便又投入到紧张的抢修工作中。
唯有王总工,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视线,死死地胶着在水泥地上那张简陋的草图上。
那两个啮合的齿轮,那几个代表流体动力的箭头,还有那个……被随意刻下的,小小的散热片符号和旁边的数字“2.73”。
这一切,都像一道道无形的电流,反复冲击着他那颗与机械打了西十年交道的大脑。
“流体动压润滑”。
他从未听过这个名词,但他能凭借着丰富的经验,隐约理解其中的逻辑。那是一种近乎天才的、化繁为简的构想。利用润滑油本身,在高速运转中形成一层具有刚性的“液态轴承”,从而彻底解决机械磨损这个困扰了所有工程师的百年难题。
这可能吗?
如果真的可能,那将不是一次简单的技术改良,而是一场席卷整个工业界的革命!
更让他感到不寒而栗的,是那个数字。
“2.73”。
它是什么?一个毫无意义的随手涂鸦?还是……某个他无法理解的、关键性的物理常数?
他蹲下身,伸出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个数字的刻痕。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不对,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乡下女孩能懂的东西。她那个“修拖拉机的爹”,也绝不可能是个普通的乡下修理工!
“师傅,您发什么愣呢?赶紧想办法吧,车间主任都过来催了三趟了!”一个徒弟焦急地喊道。
王总工猛地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即将被来往的脚步踩踏模糊的草图,心中一急,立刻对徒弟喊道:“快!去我办公室,把我桌上那本《机械制图》和铅笔拿来!快去!”
徒弟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飞快地跑开了。
很快,本子和笔拿了过来。王总工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草图和那个神秘的数字,一笔一划地,完整地复刻到了自己的工作手册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他没有再理会那台故障的梳棉机,而是拿着本子,转身快步走出了嘈杂的车间,将身后的喧嚣和徒弟们不解的目光,都远远地抛在了脑后。
林晚拎着空壶,回到了后勤处。交接完工作,她便离开了工厂,混入下班的人潮,回到了那栋位于旧租界的小楼。
推开门的瞬间,她脸上的那份怯生生与憨厚便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疲惫。
王嫂立刻迎了上来,紧张地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嫂子。”林晚对她笑了笑,“一切顺利。”
她没有说得太详细,只是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车间里的情况。但王嫂能从她那双疲惫的眼睛里,感受到这场无声交锋的凶险。
小军己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玩一个用布头做的小沙包。看到林晚回来,他清脆地喊了一声:“姨姨。”
林晚的心,瞬间被这声呼唤融化了。她走过去,摸了摸孩子的头,确认他没有再发烧,才彻底放下心来。
夜晚,三人围坐在小小的饭桌前,吃着简单的晚饭。窗外,传来了邻居家收音机里播放的《渔舟唱晚》的悠扬旋律。温暖的灯光,将房间映照得一片昏黄。
这一刻的安宁与温馨,与白天的惊心动魄,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林晚有些恍惚,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来城里投靠亲戚的普通女孩。
但她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是湍急的暗流。
她今天撒下的那枚饵,是否己经精准地落入了她想要的位置?鱼,又是否会如期而至?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等待,往往比行动更磨人。
与此同时,津门第一棉纺织厂技术科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王总工把自己关在里面,己经整整一个下午了。他面前的桌上,摊满了各种机械原理图和数据手册。而他视线的焦点,始终是他工作手册上,那一页新画的草图。
他找遍了所有他能找到的资料,从国内的《机械原理》,到托人从特殊渠道搞来的苏联《机械设计手册》,都没有找到任何与“流体动压润滑”相关的理论。
那个乡下丫头的理论,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完全超越了他现有的知识体系。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谁啊?不是说了别来烦我吗?”王总工不耐烦地吼道。
“王总工,是我,小钱。”门外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门被推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叫钱峰,是技术科新来的大学生,作者“山间暮雨”推荐阅读《惊!炮灰知青她手握国家机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平时负责整理图纸和技术档案。
“王总工,您还没下班呢?”钱峰笑着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保温饭盒,“我回家吃饭,我爱人让我给您带一份过来,您都忙一下午了,肯定饿了。”
王总工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这个小钱,虽然技术上还很稚嫩,但为人机灵,很会来事。
“放那儿吧。”他指了指旁边的桌子,视线却依旧没有离开那张图。
钱峰将饭盒放下,好奇地凑了过来:“王总工,您这是在研究什么新课题呢?这么入神。”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草图上。
“咦?这不是……一车间那台梳棉机的传动齿轮组吗?”钱峰有些惊讶,“这个问题,还没解决?”
“解决个屁!”王总工没好气地说道,“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换多少零件都没用!”
“那您画的这个……这些箭头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个2.73……是什么系数吗?”钱峰指着图,看似随意地问道。
王总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他很想找个人讨论一下,但这个理论太过惊世骇俗,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没什么。”他最终还是合上了本子,含糊地说道,“我瞎琢磨的。行了,你赶紧回家吧,别让你爱人等急了。”
“好嘞。”钱峰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他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但在他转身的刹那,他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的光芒。
钱峰没有回家。
他走出工厂大门,骑上自行车,在夜色中穿行。但他去的方向,并非是职工宿舍,而是城市的另一端,一个名为“五大道”的区域。
最终,他在一处僻静的邮筒前,停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没有写地址,只贴了邮票的信,迅速地塞进了邮筒里。
信封里,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纸上,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只有几行用代码写成的、简短的文字。
翻译过来,内容是:
“目标工厂出现异常。A级工程师王启年,今日接触一身份不明之临时女工后,行为反常。获得一无法理解之机械草图及神秘数字‘2.73’。王判断,该技术价值极高。请求上级支援,进行技术甄别。附图纸摹本。”
做完这一切,钱峰像个没事人一样,重新骑上自行车,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里。
他不知道,在他投递信件的那一刻,在街角一个黑暗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通过一副军用望远镜,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当晚,深夜十一点。
林晚的房门,被极轻地,敲了两下。
她立刻从床上坐起,走到门口,用约定的暗号,回敲了一下。
门被打开,陈岩那张冷峻的脸,出现在门外。他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又将门轻轻地带上。
“鱼,己经看到饵了。”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林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技术科一个叫钱峰的档案员,是白建雄安插的‘眼睛’。”陈岩言简意赅地说道,“一个小时前,他通过一个死信箱,将你的草图和那个数字,传递了出去。我们的情报,刚刚截获了这份电文。”
成了!
林晚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了。
她的第一步棋,走对了。而且,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等。”陈岩的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等白建雄,把他的技术专家,派到津门来。等他们,主动来找你这条‘大鱼’。”
他看着林晚,神情变得无比郑重:“从明天开始,你的危险,将呈几何倍数增加。敌人会用各种方式,来试探你,甄别你。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天衣无缝。”
“我明白。”林晚点了点头。
“还有,”陈岩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了她,“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林晚接过,打开油纸包。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是陆瑾城。
林晚的心,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她能想象得到,那个远在红星大队的青年,是如何在运筹帷幄之中,还不忘用这种方式,来传递他的关心和鼓励。
“他说,”陈岩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柔和,“让你照顾好自己。他说,风筝的线,始终在他手里。”
林晚紧紧地握着那颗奶糖,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熟悉的甜意。她抬起头,窗外的夜色,深沉如海。
但她知道,在这片深海之下,一张名为“鱼钩”的大网,己经悄然张开。
而她,就是那枚最关键的、引诱着鲨鱼步入陷阱的、闪闪发光的诱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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