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使者带来的暗流并未平息，反而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涟漪不断扩散。大营中关于太子伤势、关于那个神秘“医女”的议论，甚嚣尘上。
萧绝对此置若罔闻，依旧每日在主帐内处理军务，召见将领。他的脸色一日好过一日，虽然左臂依旧不能用力，但气势己逐渐恢复往日的冷硬威严。谢轻烟则如同他的影子，安静地履行着“医女”的职责，煎药、伺候笔墨，偶尔在他长时间批阅文书后，递上一杯参茶。
这日午后，几名核心将领被召入主帐，商议军情。巨大的北境沙盘被抬了进来，上面插着代表双方兵力的小旗。
“殿下，据探马来报，狄戎王兀朮吃了大亏，并未远遁，反而在百里外的黑水河畔集结残部，并联络了几个小部落，似有卷土重来之意。”一位满脸虬髯的将领指着沙盘上一处标记沉声道。
“黑水河……”萧绝凝视着沙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背，“地势开阔，利于骑兵冲锋，却不利于我军步兵结阵。兀朮是想借此扳回一城。”
“殿下明鉴。”另一位较为沉稳的将领接口，“我军新胜，但殿下您……仍需静养，此时若主动出击，恐于殿下伤势不利。末将认为，当以固守大营为上，凭借工事消耗敌军锐气。”
帐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固守固然稳妥，但也会给狄戎喘息之机，若让其彻底整合周边部落，后果不堪设想。可主动出击，主帅重伤未愈，风险极大。
谢轻烟安静地站在角落，听着将领们的议论，目光也落在那个沙盘上。她对军事一窍不通，但通过共感，她能清晰地捕捉到萧绝此刻内心的权衡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渴望出战，一劳永逸地解决北境之患，但他也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强行出征，万一伤势复发，甚至……那将是对整个大军士气的毁灭性打击。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沙盘上几个关键地点反复流连，大脑在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性，计算着风险与收益。那份专注和压力，让她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极其模糊的片段——是之前萧绝昏迷时，她通过共感“看到”的，关于狄戎内部的一些零碎信息，似乎……有几个小部落对兀朮的统治并非铁板一块，只是迫于其淫威……
这念头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抓不住。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帐内凝滞的气氛，以及萧绝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沉郁，鬼使神差地，她端起刚刚沏好的、温度适中的参茶，缓步走上前。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将茶盏轻轻放在萧绝手边的案几上，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然而，就在她放下茶盏，准备退开时，她的指尖，似乎无意地，在光滑的案几面上，极其轻微地，划了一下。方向，正指向沙盘上代表着某个依附狄戎的小部落的旗帜所在区域。
这个动作细微得几乎无人察觉，就像是不小心的触碰。
但萧绝的目光，却在她指尖划过的那一瞬间，猛地一凝！
他抬起头，深邃的眸子锐利地看向她。
谢轻烟心头一跳，连忙垂下眼睫，做出惶恐的样子，快速退回了角落，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明白……
帐内其他将领并未注意到这个细节，仍在争论是攻是守。
萧绝却没有再参与讨论，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沙盘，紧紧锁定在谢轻烟刚才“无意”指向的那个部落旗帜上，眸中光芒闪烁，似乎在急速思考着什么。
片刻后，他忽然抬手，制止了将领们的争论。
“不必再议。”他的声音沉稳而果断，“传令下去，三军戒备，加固营防，做出长期固守的姿态。”
众将一愣，有些不解。这似乎是选择了保守策略？
然而，萧绝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精神一振：“同时，派一队精干斥候，潜入这个位置——”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在了沙盘上那个小部落的区域，“查探虚实，尤其是……查探他们与兀朮本部的关系，有无嫌隙可利用。”
他没有解释消息来源，但那份笃定，让众将下意识地选择了信服。
“殿下英明！若能分化瓦解，或许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虬髯将领眼睛一亮。
军令迅速被传达下去。
众将告退后，帐内再次只剩下萧绝和谢轻烟两人。
萧绝没有立刻处理其他事务，他靠在椅背上，端起那杯参茶，缓缓啜饮着，目光却再次投向角落里那个低眉顺眼的身影。
“你……”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刚才，想说什么？”
谢轻烟身体一僵，抬起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她知道瞒不过他，只好硬着头皮，低声道：“民女……只是想起殿下昏迷时，似乎……呓语过几句关于狄戎内部不甚和睦的零碎话语，方才见诸位将军为难，便……便斗胆……”
她将信息归结于他昏迷时的“呓语”，巧妙地掩饰了共感的来源。
萧绝凝视着她，眼神深邃难辨。他昏迷时是否说过这些话，他自己都不清楚。但他知道，这个女人身上有太多无法解释的“巧合”和“预感”。
他没有追问，只是淡淡道：“以后若有类似‘预感’，可首接告知孤。”
这算是……默许了她可以在军务上提供信息？
谢轻烟心中微震，连忙应道：“是，民女明白。”
萧绝放下茶杯，重新拿起一份军报，不再看她。
谢轻烟悄悄松了口气，手心却己是一片冷汗。她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极其冒险，但似乎……赌对了。
她不再只是一个被动的“医女”和“感知器”，她开始尝试，在这盘巨大的棋局中，落下属于自己的、微小却可能影响全局的棋子。
而萧绝，似乎也正在逐步为她敞开一扇门，一扇通往他权力核心的、狭窄却真实存在的门。
沙盘上的旗帜依旧林立，北境的局势依旧扑朔迷离。
但有些东西，正在这无声的交流与试探中，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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