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被击退。
狄戎丢下数百具尸体，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在茫茫草原。大营内外一片狼藉，燃烧的帐篷、散落的兵刃、阵亡将士的遗体，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惨烈。
主帐内，气氛却比外面的战场更加凝滞。
萧绝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唇上不见一丝血色。他左臂的衣袖己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液正顺着指尖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强行格挡那支箭矢，彻底撕裂了原本正在愈合的伤口。
胡医官带着药箱匆匆赶来，看到这情形，倒吸一口凉气，连忙上前处理。
当剪开被血黏住的衣袖，露出底下皮肉翻卷、甚至隐约可见白骨的伤口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伤势远比他们想象的更重。
萧绝闭着眼，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呼吸粗重，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依旧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谢轻烟站在一旁，脸色比他好不了多少。共感将那份撕裂的剧痛，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保持清醒。她能“感觉”到，他不仅伤口在痛，强行运功导致的气血逆冲，更是在他体内横冲首撞，加重着他的负担。
胡医官手法熟练地清洗伤口，撒上金疮药，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整个过程，萧绝的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但他始终未动分毫。
“殿下，”胡医官包扎完毕，语气沉重，“伤口崩裂严重，加之气血有亏，万不可再动武，需绝对静养，否则……恐有损武道根基。”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武道根基对于一位统帅，尤其是萧绝这样的绝顶高手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萧绝缓缓睁开眼，眸中血丝遍布，却依旧锐利如初。他看了一眼自己被包扎好的左臂，声音沙哑却平静：“知道了。”
他没有多言，仿佛损失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这时，一名将领入帐汇报战果和损失。
“……歼敌约八百，我军伤亡三百余，营防损毁正在抢修……”将领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胜利后的振奋。
听完汇报，萧绝微微颔首：“将士们辛苦了，抚恤加倍，有功者重赏。”
他的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在了脸色苍白的谢轻烟身上，停留了一瞬。
“昨夜，”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若非谢医女及时示警，并……协助孤稳定伤势，后果不堪设想。”
他没有提她扑过来差点添乱的事，只强调了她的“示警”和“协助”。
帐内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谢轻烟身上。这一次，目光中的审视和怀疑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惊异、探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认可。
胡医官也看向她，眼神复杂。昨夜太子伤口崩裂时，他注意到这个女子似乎比太子本人反应还要剧烈，那种感同身受不似作伪。而太子此刻亲口肯定了她的作用……
“谢姑娘……心细如发，感知敏锐，于医道……确有过人之处。”胡医官斟酌着词句，终于说出了带着肯定意味的话。这来自军中首席医官的认可，分量极重。
谢轻烟微微一怔，抬头看向萧绝。他依旧面无表情，但她能通过共感，捕捉到他心底那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物尽其用”的满意情绪。
他是在为她铺路。用这种方式，将她这个“异类”更牢固地、更合理地绑定在他身边，也让她能在这军营中，获得一丝立足之地。
她低下头，轻声道：“民女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萧绝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胡医官和谢轻烟。
帐内恢复了安静。
胡医官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留下新的汤药方子，也告退了。
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照射进来，驱散了夜的阴霾，落在萧绝苍白却依旧俊美冷硬的侧脸上。
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谢轻烟默默地收拾着染血的布条和药箱，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他。
“害怕吗？”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倦意，眼睛依旧闭着。
谢轻烟动作一顿，明白他问的是昨夜那血腥的战场和生死一线的经历。
她沉默了片刻，如实回答：“怕。”
“但，”她抬起头，看着阳光在他脸上投下的光影，轻声道，“更怕殿下有事。”
这话脱口而出，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真挚。
萧绝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看向她。阳光落入他深邃的眸中，仿佛融化了一丝坚冰。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良久，他才重新闭上眼，极轻地吐出一句：“去熬药吧。”
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
谢轻烟应了一声，端起药罐，轻轻退出了内帐。
帐外，朝阳初升，将整个大营染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辉。虽然满目疮痍，但生机己然重现。
她看着忙碌的士兵们，看着远处正在清理战场的同袍，心中那份因血腥和死亡而产生的恐惧，似乎被这晨曦冲淡了许多。
她知道，昨夜过后，她在这大营中的位置，己然不同。
她不再只是一个依附于太子的、神秘的“医女”，而是一个真正被认可、甚至在危急关头能起到作用的“自己人”。
而这改变的代价，是她与那个男人之间，那根名为“共感”的纽带，缠绕得愈发紧密，几乎……密不可分。
她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和血腥气的清冷空气。
前路依旧凶险，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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