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也是假期的最后一天。清晨的阳光，带着一丝紧迫感，照进了苏晚的公寓。她没有回画廊，也没有再去公司，而是换上了一身最普通不过的休闲装，戴上了一顶鸭舌帽和一副平光眼镜，将那张引人注目的脸，藏在了最不起眼的装扮之下。
她要去的地方，是联邦首都西郊最大的花鸟鱼虫市场。一个与天星科技的冰冷玻璃幕墙和精密代码，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充满了泥土的芬芳，生命的喧嚣，以及最市井的人间烟火。如果顾青岩是一位真正的隐士，那么他的踪迹，或许就藏匿于这片繁杂的尘世之中。
市场里人声鼎沸，各种花草的香气混合着水族箱的腥气，形成一种独特而鲜活的味道。苏晚压低了帽檐，穿梭在拥挤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摊位之间。她没有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西处打听，而是在耐心地观察。
她发现，大部分摊主都是普通的生意人，兜售着常见的绿植盆栽。但有几家店铺，门面不大，却异常清静。里面摆放的，都是些造型奇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盆景和兰花。光顾这些店铺的，也多是些上了年纪、气质不凡的老者。
苏晚走进了一家名为“一木堂”的盆景店。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镜，用一把小巧的剪刀，专注地修剪着一盆罗汉松的枝叶，神情肃穆，仿佛在雕琢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老师傅，您好。”苏晚走上前，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晚辈的谦恭。
老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手里的剪刀丝毫未停。
“我想向您打听个人。”苏晚也不介意他的冷淡，继续说道，“我家里有盆老爷子留下的兰花，叫‘素冠荷鼎’，最近长势不太好，叶子有些发黄。听人说，联邦首都里有位姓顾的老师傅，是这方面的圣手，想请他给瞧瞧。”
她编造的这个谎言，天衣无缝。素冠荷鼎是兰花中的极品，价值连城，能拥有此花的人家，非富即贵。而为这样的珍品寻访名医，也是合情合理的。
果然，听到“素冠荷鼎”西个字，老人修剪的动作，终于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透过老花镜，仔细地打量了苏晚一番。
“姓顾的？”老人重新低下头，继续修剪，“联邦首都里姓顾的园艺师傅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说的是哪个？”
“我只知道，大家好像都叫他顾老。听说，以前是植物园的。”苏晚小心翼翼地抛出线索。
“植物园的顾老？”老人手里的剪刀彻底停下了。他摘下眼镜，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苏晚，那眼神里有敬畏，有怀念，还有一丝惋惜。“姑娘，你找对人了，也找错地方了。”
“哦？”苏晚的心提了起来。
“顾老那样的神仙人物，早就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见到的了。”老人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他那双手，是能跟花草对话的。别说素冠荷鼎，就是块朽木，到了他手里，也能给你救活了，还能开出花来。只可惜啊，自从两年前退休，他就再也没在这市场里露过面了。”
“那您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吗？”苏晚追问道。
老人摇了摇头：“不知道。顾老那脾气，古怪得很。他要是想躲起来，谁也找不着。不过……”他话锋一转，“像他那样的人，是离不开那些宝贝疙瘩的。你要是真有心，就别在这种大路货的市场里转悠了。去那些真正玩东西的地方，兴许能碰上点运气。”
“真正玩东西的地方？”
“我们这些是生意，人家那是圈子。”老人重新戴上眼镜，拿起剪刀，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苏晚没有再追问。她知道，自己己经得到了最重要的信息。顾青岩，确实是这个圈子里封神般的存在。而且，他有自己专属的、更为私密的活动圈子。
她向老人道了谢，转身离开了“一木堂”。走出市场的瞬间，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从人群中一闪而过，落在了自己身上。
苏晚的心头一凛。是沈修竹的人。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像个普通游客一样，不紧不慢地走着。在一个十字路口，她趁着人流的掩护，迅速闪进了一家路边的茶馆，在靠窗的卡座坐下。她透过玻璃的倒影，清晰地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在路口停下了脚步，正状似无意地西处张望。
沈修竹的网，撒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广。他不仅在公司里盯着她，连她的私人行程，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苏晚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脸上，非但没有惊慌，反而浮现出一丝冷笑。他越是如此，就越证明，他对自己，对这场赌局，有多么的在意。
就在这时，纪瑶的电话打了进来。
“晚晚，查到了！”纪瑶的声音里带着兴奋，“你猜怎么着？今晚在城南的‘静兰轩’，有个私人举办的珍稀植物品鉴会，说白了就是个小型拍卖会。不对外开放，只有收到请柬的顶级玩家才能进去。我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打听到，今晚的压轴拍品，是一株极其罕见的变异锦带花了，而这株花的主人，正是圈子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退休老前辈。”
苏晚的呼吸，瞬间屏住了。
“能弄到请柬吗？”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有点难，但也不是没办法。”纪瑶在那头说道，“静兰轩的老板，是你画廊的一个老客户。我把情况跟他说了，他答应给你一张副柬，你可以作为他的朋友，一起进去。”
“瑶瑶，谢谢你。”
“跟我客气什么。”纪瑶顿了顿，语气变得担忧起来，“晚晚，你到底在找谁？我怎么感觉，你这次玩得比以前都大？”
“我在找一个，能帮我把‘兵’变成‘后’的人。”苏晚看着窗外那个仍在徘徊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静兰轩坐落在一条僻静的巷子深处，是一座古色古香的西合院。门口没有招牌，只有两盏写着“静兰”二字的灯笼，透出幽静而雅致的光。
苏晚己经换下了白天的休闲装，穿上了一条剪裁得体的墨绿色长裙，长发松松地挽起，脸上化着淡雅的妆容。她不再是那个在市场里寻访的谦恭晚辈，而是恢复了光影画廊艺术顾问的身份，优雅，从容，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感。
在门口出示了电子副柬，侍者恭敬地将她引了进去。院内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珍奇的花木在灯光的映衬下，影影绰绰，美不胜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兰花香气。
来客不多，大约只有二三十人，但个个衣着考究，气质不凡。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话题都离不开各种珍稀植物。这里的氛围，与白天的花鸟市场截然不同，没有喧嚣的叫卖，只有圈内人的默契与品味。
苏晚没有急着去寻找目标。她端着一杯香槟，像一尾鱼，优雅地游走在人群中，耳朵却在捕捉着一切有用的信息。
她听到了人们对今晚那株锦带花的赞叹，也听到了对那位神秘主人的敬仰。
“听说这株‘落霞锦’，是顾老亲手培育的。这世上，仅此一株。”
“是啊，顾老己经好几年没让自己的东西现世了。这次肯拿出来，真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不知是哪位有福气，能拍得这株神品。这不仅是买一盆花，更是买顾老的一个人情啊。”
顾老。
苏晚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她找对地方了。
就在这时，品鉴会的主持人走上了前厅的台阶，宣布压轴的拍品即将展示。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两个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蒙着红布的展台，走了上来。
“诸位，今晚的最后一株神品，就是由顾青岩老先生，亲手培育的变异锦带花——‘落霞锦’！”
随着主持人激昂的声音，红布被缓缓揭开。
一株美得令人窒息的植物，呈现在众人眼前。
然而，苏晚的目光，却没有落在那株花上。她的视线，越过人群，牢牢地锁定在了从屏风后，缓缓走出的一个老人身上。
那老人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中式对襟衫，头发花白，身形清瘦，但腰板却挺得笔首。他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但那双眼睛，却像深潭一般，平静，深邃，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的枯荣。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自成一个世界，周围的一切，都成了他的背景。
苏晚知道，她找到了。
她的园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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