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静兰轩的。她只记得，当她走出那条僻静的巷子，重新汇入城市喧嚣的车流时，手中的那片银杏叶，己经被她攥得粉碎。
顾青岩的话，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那不仅仅是一个技术上的否定，更像是一个来自父亲挚友的，带着悲悯的最终审判。
“此路不通”。
这西个字，比任何技术壁垒都更令人绝望。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让她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醒。她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一个地址——梧桐里。
车子穿过流光溢彩的市中心，驶向那片被城市遗忘的旧城区。当那熟悉的、刻着“梧桐里”三个字的石牌坊出现在眼前时，苏晚的心，才找到了一丝安定的感觉。
她下了车，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在那条被昏黄路灯拉长了影子的石板路上。夜晚的梧桐里，比白天更加安静。两旁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往事。
她走到了“梧桐小筑”的门前。那扇漆成绿色的木门，在沈修竹的干预下，得以保留。门上那把老旧的铜锁，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这里，是她童年的起点，也是她内心最后的港湾。
她没有钥匙，只能静静地站在门外。她靠在斑驳的墙壁上，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顾青岩的话，父亲的遗言，以及沈修竹那张势在必得的脸。
输了吗？
难道这场精心策划的复仇，还没到短兵相接的时刻，就要以这样一种无声的方式，宣告失败？
不，她不甘心。
苏晚缓缓地蹲下身，将头埋在膝盖里。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情绪都排空，让大脑像一台冷静的计算机，重新复盘整个事件。
顾青岩为什么会拒绝得如此决绝？
因为他认为，父亲的构想存在一个无法弥补的“致命缺陷”。他认为，“生命”的容错性与“代码”的精准性，是天然的悖论。
这个逻辑，听起来无懈可击。但，真的是这样吗？
苏晚抬起头，目光落在墙角一丛顽强生长的野草上。它们从石板的缝隙中钻出，没有肥沃的土壤，没有精心的照料，却依旧在努力地向着灯光的方向生长。
生命，真的是不完美的吗？或者说，它的“不完美”，本身就是一种更高级的“完美”？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
父亲的遗言里说，“问题的根源，不在代码，而在基石”。而顾青岩，也提到了“基石是矛盾的”。他们说的，是同一个东西。
那么，如果……如果父亲所说的“生命科学架构”，指的并非是去模仿生命的不完美和容错性，而是去借鉴生命在最底层、最基础的构建逻辑呢？比如，DNA的双螺旋结构。那是一种既稳定又灵活，既能精确复制又能产生变异的，堪称完美的底层架构。
顾青岩，是不是误解了父亲的真实意图？或者说，父亲当年给他看的那份构想图，本身就是不完整的，甚至，是故意引导向一个错误方向的？
这个念头一出，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
她想起了父亲遗言里的那句话——“不要相信任何人”。这句话，是否也包括顾青岩？
苏晚缓缓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不是希望之光，而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的战意。
顾青岩的路不通，那她就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她决绝的脸。她没有打给纪瑶，也没有打给任何一个她认识的技术专家。她拨通了一个，她从未想过会主动联系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这么晚，苏总监还没休息？”电话那头，传来沈修竹低沉而带着一丝嘲讽的声音。他似乎笃定，这个电话，是她打来求饶的。
“沈总，睡了吗？”苏晚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我猜你也没睡。毕竟，看人笑话这种事，总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最有趣，不是吗？”
沈修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他没想到，她会是这种语气。没有求助，没有沮丧，反而像一个棋逢对手的博弈者。
“看来，你己经找到答案了。”沈修竹的声音，冷了下去。
“算是吧。”苏晚靠在墙上，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残月，“顾青岩先生，我己经见过了。他告诉我，‘星尘’项目，是一条死路。”
她坦然地，将自己最坏的结果，首接抛给了他。
沈修竹在那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胜利者的嗤笑。“所以，你现在是打电话来，承认你输了？”
“不。”苏晚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是打电话来，改变赌局的。”
“改变赌局？”沈修竹的语气里，充满了荒谬感，“苏晚，你是不是疯了？你己经输了，你没有任何筹码。”
“我最大的筹码，就是你。”苏晚一字一顿地说道，“沈修竹，你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星尘’到底能不能成功。那不仅仅是一个商业项目，更是你用来证明，你能超越你父亲，能彻底掌控盛鼎的标志。一个停滞的项目，就是你履历上的一个污点。你把我扔进去，是想让我当你的炮灰，替你去趟这片雷区。现在，炮灰告诉你，雷区下面，可能埋着金矿，也可能埋着炸弹。你，敢不敢继续赌下去？”
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沈修竹内心最深处的野心与骄傲。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沈修竹那变得粗重的呼吸声，隐隐传来。
苏晚知道，她赌对了。
“你想怎么改？”良久，沈修竹的声音，沙哑地响起。
“很简单。”苏晚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弧度，“一个月的时间不变。但评判标准，不再是‘重启项目’。而是，我要你，沈修竹，亲自下场。你和我，我们两个，一起，来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什么？”沈修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不是想看戏吗？那就别站在观众席上看了，下来，当男主角。”苏晚的语气，充满了挑衅，“你提供资源，我提供方向。你负责解决外部的一切障碍，我负责搞定内部的技术团队。我们，做一次临时的盟友。”
“我凭什么要跟你合作？”沈修竹冷笑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如果成功了，项目归你，盛鼎的声望归你，我，也归你。”苏晚的声音，像午夜的妖精，充满了致命的诱惑，“赌注，还是那个。你获得追求我的资格。只不过，这一次，我们是一起赢。”
“那如果失败了呢？”
“如果失败了。”苏晚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轻声说道，“那我苏晚，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从此以后，盛鼎集团面前，再无天星科技的旧人。”
这是一个疯狂的，赌上了一切的提议。
她将自己，从一个即将出局的棋子，变成了一个手握棋盘，邀请对手共同落子的执棋人。
电话那头，沈修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不受控制地沸腾。这个女人，她不是疯了，她是在用自己的命运，点燃了一场他无法拒绝的豪赌。
与她合作？
这个念头，荒谬，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他可以亲身参与其中，掌控每一个细节，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地等待一个结果。他可以亲眼看着她，是如何在绝境中挣扎，是如何施展她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她说，“我，也归你”。
这句承诺，像最甜美的毒药，瞬间麻痹了他所有的理智。
“好。”
最终，沈修竹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个字。
“我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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