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佣的手指冰凉,像一条毒蛇的信子,即将触碰到苏晚在浴巾外的手臂肌肤。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托盘上,那支盛满透明液体的针管,在浴室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冰冷而又致命的寒芒,像恶魔的獠牙。
女佣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她的任务明确而单一:执行先生的命令。眼前这个女孩所有的反抗,无论是尖叫还是挣扎,都早己在预案之中。她们有的是办法让一个不合作的人变得顺从。
然而,就在她即将得手的那一瞬,她对上了一双眼睛。
一双……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睛。
方才那双凤眸里还盛满了惊恐、抗拒与垂死挣扎的烈焰,可现在,那火焰熄灭了。所有的情绪,无论是恐惧还是愤怒,都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空洞的虚无。
那不是属于一个活人的眼神,更像是一潭幽深古井的倒影,平静无波,却又深不见底,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女佣的动作,下意识地,僵住了。
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毫无征兆地向上攀爬。
眼前这个女孩,明明还是那副绝美的容颜,可整个人的气息,却在刹那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不再是那个被囚禁的、惊惶的猎物。
她变成了一个……陌生的、诡异的、无法被理解的存在。
“妈妈?”
苏晚的嘴唇微微开合,吐出的音节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安静的浴室里,激起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回响。
她的目光越过了女佣,越过了她手中的针管,投向了女佣身后那片空无一人的空气。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虔诚,仿佛那里真的站着一个人。
一个,只有她才能看见的人。
“是你……来接我了吗?”
她缓缓地,抬起手,动作僵硬而又迟缓,像一个被抽去线头的木偶。她的指尖,带着沐浴后的水汽,颤巍巍地,伸向那片虚空。
女佣被她这诡异的举动骇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身后,除了冰冷的、光洁如镜的墙壁,什么都没有。
一种比面对激烈反抗时,更加强烈的恐惧感,攫住了女佣的心。
疯了!
这个苏小姐……疯了!
“苏小姐,请您……请您冷静一点。”女佣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试图将针管再次递上前去。
然而,苏晚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
她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对着那片空气,露出了一个天真而又茫然的笑容。那笑容,出现在她那张苍白绝美的脸上,显得格外的诡异。
“妈妈,我好冷……”
她喃喃自语,声音空灵得不似真人,“这里好白,白得晃眼睛……我不喜欢这里。”
她说着,缓缓地,收回了伸向空中的手,转而抱住了自己的双臂。裹在她身上的浴巾,因为她的动作而微微滑落,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羞涩或警惕。
只有一种,孩童般的、纯粹的委屈与依赖。
“我们回家,好不好?”
她歪着头,看着那片空气,眼中,甚至开始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我想回家……我想回梧桐巷的家……我想听你弹钢琴……”
女佣彻底愣住了。
她手里的针管,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沉重。
先生的命令是,让苏小姐“安稳地睡个好觉”。
可眼前这个……精神明显己经失常的女孩,还能用简单的“镇定剂”来处理吗?
如果强行注射,会不会刺激到她,让她做出什么更无法预料的事情?
女佣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不是她能处理的状况。
她必须,立刻上报!
就在她犹豫着,是该强行执行命令,还是该立刻退出去联系阿K先生的时候,那扇虚掩的浴室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回事?”
陆沉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将室内这诡异的气氛,剖析得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女佣手中那支尚未使用的针管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后,他的视线,才缓缓地,移到了那个赤着脚、只裹着一条浴巾,站在浴室中央的女孩身上。
当他看清苏晚此刻的状态时,即便是他,那双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眸里,也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
眼前的苏晚,与几十分钟前,那个被他抱进房间时,虽然脆弱、却依旧能正常交流的女孩,判若两人。
她的眼神,空洞,涣散,没有任何焦距。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介于迷茫与天真之间的、诡异的笑容。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个被工匠精心雕琢出来,却尚未被注入灵魂的、绝美的人偶。
她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先生。”
女佣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低下头,恭敬地汇报道:“苏小姐她……她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她拒绝注射,然后就……”
她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陆沉舟,抬起了一只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女佣立刻噤声,垂手侍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
陆沉舟缓步,走进了浴室。
昂贵的、手工定制的皮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哒、哒”的、清晰而又富有节奏感的声响。
他走到苏晚的面前,停下脚步。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他的目光,犀利,冷静,充满了探究。像一个顶级的科学家,在观察着自己那件,最珍贵,也最出乎意料的……实验品。
“晚晚。”
他开口,声音,刻意地,放得极为轻柔,“看着我。”
苏晚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望向了某个,遥远而又未知的时空。
她的嘴里,还在用那种梦呓般的声音,喃喃地,重复着。
“钢琴……妈妈的钢琴声……”
“真好听……”
陆沉舟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创伤后应激障碍?
急性精神分裂?
还是……人格解离?
无数个专业的医学名词,在他的脑海中,飞速地闪过。
他曾系统地学习过心理学和精神病学,对于人类精神世界的脆弱与复杂,有着远超常人的理解。
眼前苏晚表现出的症状,符合多种严重精神创伤后的临床表现。
家破人亡,众叛亲离,被最信任的人追杀……这一连串的打击,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意志坚强的人。
她会在这个时候,精神崩溃,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为什么,偏偏是在他,即将要实现自己最终夙愿的前一刻?
陆沉舟的眼中,闪过一丝,被扰乱了计划的、冰冷的不悦。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充满耐心。
他缓缓地,伸出手,试图,去触摸苏晚的脸颊。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要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刹那。
苏晚的身体,忽然,剧烈地,向后一缩!
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他的身影。
但那眼神,却不是清醒的认知。
而是一种,面对陌生入侵者时,所产生的、极致的恐惧与排斥!
“别碰我!”
她的声音,瞬间变得尖利,刺耳,充满了惊恐,“你是谁?!你不是妈妈!”
“走开!你这个坏人!”
她像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炸起了全身的毛,挥舞着手臂,胡乱地,向着陆沉舟的方向,拍打过去!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也毫无力道。
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孩童式的、本能的驱赶。
陆沉舟轻易地,便抓住了她那两只纤细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很凉。
在他的掌中,微微地,颤抖着。
“晚晚,是我。”
他强迫自己,用最温柔,最具有安抚性的声音说道,“我是陆沉舟。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将她从那片混乱的、虚幻的精神世界里,拉回现实。
然而,他的话,却仿佛,起到了反效果。
“陆沉舟……”
苏晚的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她的眼神,变得更加的迷茫,更加的……恐惧。
“坏人……你是坏人……”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她的身体,在他的钳制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嘴里,发出了凄厉的、不成调的尖叫。
“妈妈!救我!有坏人!!”
“妈妈——!!”
那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也彻底地,击碎了“伊甸园”那份,如同坟墓般的死寂。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外,不疾不徐地,传了过来。
阿K,出现在了浴室的门口。
他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仿佛戴着一张人皮面具的冷漠表情。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室内这片狼藉的景象——情绪崩溃的苏晚,脸色阴沉的陆沉舟,以及,那个早己吓得面无人色,缩在墙角的女佣。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
仿佛,眼前这出,足以让任何人震惊的戏剧性场面,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早己写好了剧本的、乏味的演出。
他走到陆沉舟的身后,微微躬身,用一种毫无起伏的、机械般的语调,汇报道:“先生,医疗组,己经待命。”
他的出现,仿佛一个,按下了暂停键的开关。
苏晚的尖叫声,渐渐地,平息了下去。
她的挣扎,也停止了。
她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双美丽的凤眸里,蓄满了泪水,像一只,被暴雨淋湿的、无助的蝴蝶。
她看着陆沉舟,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困惑。
仿佛,是在努力地,辨认着,眼前这个,让她感到无比恐惧,却又,有那么一丝……熟悉感的男人,到底是谁。
陆沉舟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他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
良久之后,他缓缓地,转过身,对阿K,下达了命令。
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与理智,仿佛刚才那个,被苏晚的“疯病”,搅得心神不宁的人,根本不是他。
“让精神科的专家过来。”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给她做一次,最全面的,精神状况评估。”
“在评估结果出来之前……”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原计划,暂停。”
当“暂停”这两个字,从陆沉舟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
一首低着头的苏晚,在那无人能看见的、被湿发遮挡的阴影里,嘴角,无声地,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充满了疲惫的……胜利弧度。
她赌赢了。
用自己的身体,用自己那份,足以骗过全世界的演技,为自己,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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