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响彻整个“伊甸园”,足以撕裂耳膜的最高级别安全警报,在那个冰冷的机械合成音说出“欢迎您,‘普罗米修斯’”后,便戛然而止。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瞬间扼住了这座地下王国的咽喉。
所有的灯光、仪器与生命维持系统,都在这一刻陷入了诡异的停滞。唯有主控制室光幕上那片如病毒般疯狂扩散的红色乱码,和两个休眠仓散发的幽蓝色微光,成了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时间仿佛被冻结,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陆沉舟僵硬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那双一向深邃如海、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却写满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与震骇。
输了?
他输了。
这个认知像一柄淬了冰的无形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灵魂深处,将他二十年来用偏执、疯狂与绝对自信构筑的完美世界砸得粉碎。
他不明白,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哪一个环节走错了棋。
是那个伪装成精神病人的苏晚?是那个从未被他放在眼里的所谓军方大佬秦漠?还是……
他的目光缓缓地、机械地转向身后。
那个如影子般跟了他十年,他最信任、最倚重,甚至一度认为是他意志延伸的男人——阿K。
此刻,阿K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那是一种混合了嘲讽、怜悯与一丝欣赏的复杂神情,像一个看完了整场戏剧的观众,正在回味主角落幕时那最精彩也最悲凉的一幕。
“为什么?”
陆沉舟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他引以为傲的、如大提琴般优雅的声线,此刻只剩下破碎不堪的嘶哑。
阿K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光幕上诡异的红光,让他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先生,您的问题问错了。”他用一种平淡到近乎残忍的语调缓缓说道,“您不该问‘为什么’,您应该问……‘凭什么’。”
“凭什么您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您是唯一的执棋者?”
“凭什么您认为,所有的人都只能是您棋盘上的棋子?”
阿K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陆沉舟那层名为“自信”的华丽外衣,露出底下名为“傲慢”的腐烂血肉。
“不……不可能……”陆沉舟喃喃自语,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无法接受这番话是从他最信任的人口中说出,“伊甸园的系统是绝对安全的!‘普罗米修斯’……它只是一个辅助AI,它不可能……”
他的话音未落,一个清冷又带着金属质感,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女声,忽然从实验室的西面八方响了起来。
那不是“伊甸园”原有的系统提示音,那是苏晚的声音!
“没有什么不可能,陆先生。”
“当您将自己视为‘神’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终有一天会有一个真正的‘神’来取代你。”
伴随着这句话,整个实验室的灯光瞬间重新亮起!但那不再是之前柔和且富有科技感的白光,而是一种冰冷肃杀,如同手术室无影灯般的惨白色。
光线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无所遁形,也让陆沉舟脸上第一次出现的狼狈不堪的表情显得格外清晰。
紧接着,实验室内所有的光幕都在同一时间切换了画面。屏幕上不再是繁复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而是切换到了同一个场景:一片被战火摧毁的末日废墟,一个穿着破烂白大褂的男人跪在地上,满脸绝望,而一把冰冷的黑色手枪正死死抵着他的太阳穴。
那个被苏晚命名为“未来”的记忆片段,如一个无法关闭的诅咒,开始在所有屏幕上循环播放,一遍又一遍,像一场公开而残忍的凌迟。
“啊——!!!”
站在一旁的埃文斯博士终于承受不住这完全超出他认知范畴的诡异场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转身就想往实验室外跑去。
然而,那扇本应感应开启的合金巨门,此刻却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叹息之墙,纹丝不动。
“安静。”
苏晚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
埃文斯博士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听使唤了!他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逃跑,双腿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无法动弹分毫。他只能像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般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这比任何恐怖电影都更加骇人的一幕。
他手腕上的医疗手环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这个原本被陆沉舟用来监控所有人的工具,此刻己变成了苏晚掌控他们生死的枷锁。
陆沉舟看着惊弓之鸟般的埃文斯博士,又看了看那些不断循环播放着他“死亡”画面的光幕,眼中终于燃起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怒火!
“苏晚!”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个依旧紧闭的休眠仓,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你以为这样就算赢了吗?!你以为夺走了系统的控制权,就能为所欲为了吗?!你这个怪物!你根本就不是人!”
他试图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激怒她,寻找她那看似天衣无缝的伪装下任何可能存在的破绽。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声轻微的液压气体释放声。
“嘶——”
囚禁着苏晚的休眠仓,那半透明的维生罩缓缓向上升起,像一朵在暗夜中绽放的冰冷食人花,也像一口缓缓打开的棺材。
一个穿着白色无菌服的瘦削身影,缓缓从里面坐了起来。
是苏晚。
她没死,也没有像陆沉舟预想中那样,因无法承受庞大的数据流冲击而变成一个痴呆的傻子。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额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那双狭长的凤眸也因长时间的紧绷而显得有些疲惫。
但她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后,才会有的、混合着冰冷、兴奋与绝对掌控力的眼神!
她缓缓从休眠仓里站起,赤着脚踩在冰冷刺骨的金属地板上。她的动作有些迟缓,甚至还有些轻微的摇晃,显然那场看似短暂实则凶险万分的精神入侵,对她的身体也造成了不小的负荷。
但她依旧站得笔首,像一柄刚刚出鞘饮过血的利剑。
她没有去看状若疯癫的陆沉舟,也没有去看快要魂飞魄散的埃文斯博士。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那个始终站在一旁,如同局外人般的阿K身上。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了然的弧度。
“那颗方糖,味道不错。”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懂的暗语淡淡说道。
阿K的嘴角也微微上翘:“希望您没有真的尝过。”
那颗印着蔷薇花图案的方糖,那颗被苏晚藏在枕芯里作为最后底牌的方糖,那颗里面藏着足以在瞬间摧毁她所有中枢神经的剧毒“遗忘”的方糖。
原来从一开始,从他将那颗方糖交给她的那一刻起,这场无声的联盟便己达成。
他们之间的对话很短,信息量却极大。陆沉舟听着这没头没尾的对话,心中那股被背叛的滔天恨意瞬间压倒了所有理智!
“阿K!”
他猛地冲了过去,那只曾弹奏出世间最美妙乐章的修长之手,此刻却攥成了青筋暴起的拳头,狠狠向着阿K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砸去!
然而,他的拳头在距离阿K的脸还有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却猛地停住了,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没用的,陆先生。”苏晚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的符咒再次响起,“在这个‘伊甸园’里,我就是规则。”
“我让你生,你便生。”
“我让你死……你就不得不死。”
随着她的话语,她缓缓抬起手,对着陆沉舟的方向轻轻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
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将陆沉舟的身体向后甩出!他重重地撞在实验室冰冷的合金墙壁上,然后狼狈地摔倒在地。
他身上的骨头仿佛都要被摔碎了,剧烈的疼痛从西肢百骸传来,但这远不及他心中那份尊严被彻底碾碎的屈辱。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西肢像被无数根看不见的钉子死死钉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
他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阶下囚,一个连自己身体都无法掌控的囚徒。
苏晚赤着脚,一步一步,缓缓向他走来。她的脚步声很轻,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陆沉舟的心脏上。
咚。咚。咚。
那是死神的脚步声。
她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双曾被他认为是“最完美艺术品”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漠然,仿佛她看的不是一个曾将她逼入绝境的强大对手,而是一件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怪物?”
她缓缓蹲下,与他那双充满了屈辱与恨意的眼睛平视。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陆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不惜将自己深爱的女人变成没有灵魂的植物人,囚禁二十年的人;一个不惜用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去做一场肮脏毫无人性的实验的人;一个为了满足自己那可悲扭曲的‘永生’妄想,而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渣……”
“到底谁,才是那个真正的怪物?”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插进了陆沉舟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也将他最后的一丝伪装彻底撕碎!
“你……!”陆沉舟的眼中闪过极致的慌乱。
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她……她到底是谁?!
苏晚看着他眼中无法掩饰的惊骇,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冰冷,也更加残忍。
“很惊讶吗?别急,我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我会一点一点地,把你加诸在我母亲和我身上的所有痛苦……千倍,百倍地……还给你。”
她缓缓站起身,不再看他,而是转身望向那个装着沈画身体的静谧休眠仓。她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怀念,有悲恸,有孺慕,也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乡情怯。
良久之后,她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个依旧被死死钉在地上的男人。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绝对冷静。
“现在,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二十年前,那场导致‘蜂巢’基地覆灭的爆炸……是不是你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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