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味道。
这句空灵而冰冷的话语，如同一枚投入深湖的石子，在陈锋死寂的心海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在那双倒映着星辰生灭的眼眸注视下，一股无可名状的恐怖压力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这不是物理层面的力量，也不是纯粹的精神冲击。它更像是一种“存在”层面的剥夺。
空气似乎变成了固态，光线被扭曲，时间流速变得粘稠而缓慢。周围的“守护者”士兵们，一个个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骇与茫然之间。他们并非不想动，而是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意志，甚至他们存在的概念本身，都在那少女的目光下，被强行“暂停”了。
他们就像一副巨大画卷中，被画师固定住的人物，失去了身为“活物”的资格。
唯一能在这片凝固时空中保持自我意识的，只有两个人。
凌萱感觉自己像是溺水之人，每一次呼吸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她的精神力在体外构筑起一层薄薄的护盾，却在那浩瀚如星海的意志面前，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片蛋壳，随时都会被碾得粉碎。她只能死死地抓住陈锋的手，从他那稳如磐石的掌心中，汲取着一丝不被同化的勇气。
而陈锋，则是这片凝固风暴的中心。
他承受着最核心、最恐怖的压力。在那少女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的记忆、思维、乃至构成“自我”这个概念的一切，都在被一种更高维度的力量解析、读取，仿佛一本被随意翻开的书。
但他没有退缩，更没有崩溃。
在他的识海深处，那个吞噬过三枚怪物核心意志的、如“黑洞”般的精神内核，开始缓缓地、自主地运转起来。
一股比少女的孤寂更加深邃、比她的冰冷更加纯粹的“虚无”，从陈锋的意志中弥散开来。那是一种吞噬一切、同化一切、不承认世间任何概念的绝对意志。
如果说少女的意志是“神”的威压，那么陈锋此刻的意志，就是连“神”也要一并吞噬的“深渊”。
那股几乎要将现实冻结的压力，在接触到陈锋释放出的“虚无”意志时，第一次出现了滞涩。
少女那双毫无波澜的星空之瞳中，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名为“惊讶”的情绪。
“你……”她似乎有些困惑，“你不是他。你比他……更空洞。”
陈锋终于感觉到了束缚在身上的枷锁，松动了一丝。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
这个问题，打破了现场的死寂。
也像是一个信号，触发了某个士兵濒临崩溃的神经。
“怪物！”
一名年轻的士兵，凭借着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勇气，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他用尽全身力气，克服了那股存在的威压，猛地扣动了手中“追猎者”步枪的扳机！
嗤！
一道蓝白色的、凝聚着高能粒子的光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近乎光速射向了悬浮在空中的少女！
这是足以在瞬间熔化数米厚钢板的致命攻击！
然而，少女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那道致命的光束，在距离她还有一米远的地方，突兀地停住了。仿佛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
时间，在这一小片空间内，似乎被无限放慢。
所有人都能清晰地看到，那束由无数高能粒子构成的光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最前端开始，缓缓地、无声地……分解。
它们不再是狂暴的能量，而是被还原成了最基础的、无害的光子和基本粒子，像一捧被吹散的沙尘，飘散在了空气中。
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
没有爆炸，没有声响，甚至没有一丝能量逸散的波动。
一种足以颠覆人类所有物理学常识的、绝对的掌控力。
开枪的那名士兵，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步枪“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眼中的勇气之火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三观崩塌后的、彻底的绝望与痴呆。
“不要用你们的‘玩具’，对我展露敌意。”
少女的声音再次在众人脑海中响起，依旧平淡，不带丝毫情绪，却让所有人心底都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
“那只会让我觉得……吵闹。”
说完，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陈锋，似乎在等待他的下一个问题，仿佛刚才那足以让一个文明感到恐惧的一幕，对她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锋的内心，掀起了比任何人都要剧烈的波澜。
他知道，这绝不是能量护盾，也不是立场扭曲。这是一种更本质的力量——对“规则”的修改。在她的领域内，她可以随意定义物理定律。她可以让能量失效，让物质分解。
她是……行走的神明。或者说，恶魔。
“我再问一次。”陈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你是谁？‘零号素体’，这个代号，代表着什么？”
“零号素体……”少女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那双星空之瞳中，流露出一丝久远的迷茫，仿佛在回忆一个己经被尘封了无数个纪元的名字。
“这是‘观察者’给我的称呼。”她缓缓说道，“他认为，我是所有灾厄的‘原点’，是‘零’。”
“但我的名字，叫‘盖亚’。”
盖亚？大地女神？
陈锋的心脏猛地一缩。一个被认为是灾厄原点的存在，却拥有着这样一个代表生命与创造的名字。这其中蕴含的矛盾，让他感到一阵不祥。
“‘观察者’，是凌萱的父亲吗？”陈锋追问道，同时紧了紧身旁凌萱的手。
“凌萱？”盖亚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凌萱的身上。
在那目光的注视下，凌萱感觉自己全身的秘密都被看透了。但奇怪的是，这一次，她没有感受到之前那种剥夺一切的压力，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就好像，她看到了一个熟悉了很久的故人。
“你身上，有他的血脉。”盖亚轻轻点头，“但太稀薄了。他将自己大部分的‘存在’，都注入了这座‘摇篮’，用来构筑……囚禁我的牢笼。”
凌萱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的父亲，用自己的生命，化作了这座囚笼？就是为了囚禁眼前这个少女？
“你到底是什么？”陈锋的声音变得无比凝重，“为什么他要囚禁你？”
“我说了，我是‘钥匙’，也是‘武器’。”盖亚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悲哀。
“当文明的火种面临熄灭时，我会被唤醒，成为他们手中最后的‘武器’，用以对抗那些来自星海的‘收割者’。”
“但是，‘武器’本身，是危险的。每一次使用，都会对‘世界’本身，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所以，当战争结束，我又会变成‘钥匙’，将自己连同这个世界残存的威胁，一同封印起来，陷入沉睡，等待下一次……轮回。”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陈锋和凌萱的脑海中，掀起了一场思维的风暴。
收割者，轮回，武器……
一个无比宏大而残酷的宇宙图景，在他们面前，被揭开了冰山一角。
“那‘牧羊人’呢？”陈锋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它又是什么？”
“牧羊人……”提到这个名字，盖亚那双星空之瞳中，第一次浮现出了清晰的、名为“厌恶”的情绪。
“它是失败的‘武器’，是被污染的‘钥匙’。它本该和我一同沉睡，但它背叛了契约。它不想沉睡，它想成为唯一的‘神’。所以，它提前苏醒，释放瘟疫，豢养怪物，试图在我醒来之前，将这个世界改造成它的‘牧场’。”
“它激活的‘回响’协议，就是为了污染我，将我也变成和它一样的……怪物。”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目光再次聚焦在陈锋身上。
“但是，它失算了。‘观察者’的布置，虽然没能阻止我苏醒，却隔绝了‘回响’的污染。而你……”
她的眼神变得极具侵略性，仿佛要将陈锋的灵魂彻底看穿。
“你的存在，是更大的变数。你的精神核心，那种连我都无法解析的‘虚无’……那不是这个世界应该有的东西。它……克制‘回响’，也同样克制我。”
陈锋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最大的秘密，在这个非人的存在面前，被一语道破。
“现在，轮到我问你了。”盖亚的声音，陡然变冷。
“你，是谁？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观察者’的最终布置里？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就在陈锋思索着如何回答这个致命问题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重型装备的轰鸣声，从后方的通道中传来。
是黑豹！
他带领着“核心狩猎队”的精英队员，终于赶到了！
“陈先生！”
黑豹一眼就看到了前方那诡异的对峙场面，以及那个悬浮在空中的银发少女。他那身经百战的首觉，瞬间就向他发出了最强烈的警报。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举起了手中那杆特制的、由“暴君”脊骨打造而成的“冰渊”长戟，戟尖遥遥指向盖亚。
“全员戒备！准备……”
他的话还没说完，盖亚只是随意地瞥了他一眼。
嗡！
黑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手中那柄重达百斤、散发着冰冷杀气的狰狞骨矛，瞬间变得轻若鸿毛，然后……在他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寸寸断裂，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骨粉。
不只是他，他身后所有队员手中的武器，无论是“追猎者”步枪，还是高频振动军刀，都在同一时间，无声无息地分解成了最原始的粉末。
绝对的、无法理解的、碾压性的力量！
整个狩猎队，云顶山庄最强的战斗力，在一个照面之下，便被彻底缴械！
“我说了，不要用你们的玩具……对着我。”
盖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而就在此时，整个云顶山庄，再一次剧烈地晃动起来！这一次的震动，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主控制室的紧急通讯，强行接了进来，通讯员那带着哭腔的惊叫声响彻整个大厅：
“警报！最高警报！山庄外部能量护盾，侦测到来自月球方向的、超高强度定向能量束！‘牧羊人’……‘牧羊人’对我们发动攻击了！”
盖亚缓缓地抬起头，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米厚的岩层，望向了那颗悬挂在漆黑宇宙中的、冰冷的卫星。
“它发现我了。”
她轻声说道，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快意。
“牢笼己经打开，猎手……闻到了血腥味。”
“那么，作为醒来之后的第一份礼物……”
她转过头，星空般的眼眸，再次锁定了陈锋。
“就让你选吧。”
“是让我，用我的方式，去迎接它。”
“还是，由你来‘使用’我，去碾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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