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
这个词,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凌萱的神经上。它冰冷、无情,不带丝毫感彩,却蕴含着比“屠杀”或“毁灭”更为彻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终极意味。屠杀尚有对象,毁灭尚有过程,而“清理”,则更像是在抹去一块污渍,将一个存在从时空中彻底擦除,不留一丝痕迹。
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窗外隐约传来的、幸存者们庆祝胜利的欢呼声,在此刻听来,竟是那样的遥远而不真实,像是一场隔着生死之河的荒诞戏剧。
“第三方……”凌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个……全新的,我们一无所知的敌人。”
陈锋没有说话,他只是靠在床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盖亚投射出的黑色“信标”模型。他的大脑,正在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运转着,试图从这片突如其来的、足以淹没一切的绝望迷雾中,找出一条可以穿行的航路。
“盖亚。”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个‘第三方’,和‘牧羊人’是什么关系?‘堕落使徒’是‘牧羊人’的造物,为什么会携带另一个文明的通讯装置?”
这个问题,首指核心。
“有两种可能。”盖亚的数据流开始飞速推演,“第一种,也是可能性较低的一种:‘牧羊人’与这个未知文明是同盟关系。‘信标’是它们进行联络的工具。‘堕落使徒’作为‘牧羊人’的精英单位,携带‘信标’,是为了在任务失败或遭遇无法抵抗的威胁时,向盟友求援。”
“第二种可能。”盖亚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投射出的模型周围,数据流的运算速度却陡然加快,“‘牧羊人’本身,就是这个未知文明的……一个‘哨兵’,或者说,一个‘先行者’。它在地球进行的所谓‘牧场计划’,并非为了它自己,而是在为它背后的主人,培育和筛选‘祭品’。”
这个推论,让凌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如果说“牧羊人”是农夫,那么这个“第三方”,就是端坐于餐桌后,等待上菜的……饕餮!
“我更倾向于第二种。”陈锋缓缓说道,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堕落使徒’的求救信息里,提到了‘原生神祇苏醒’。‘原生神祇’指的应该是你,盖亚。这说明,你的存在,对它们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超出预期的变量。它们认为‘牧羊人’己经无法处理这个变量,所以才需要请求‘清理’。这是一种下级向上级的汇报,而不是盟友间的求助。”
盖亚的星空之瞳中,似乎闪过了一丝赞许。
“你的逻辑,与我的最高概率推演,完全一致。”
“那么,第二个问题。”陈锋的目光,变得愈发锐利,“1.7光年。它们……需要多久才能到?”
这是一个决定生死的问题。如果对方的航行速度和“收割者”舰队差不多,那么他们或许还有喘息的时间。
然而,盖亚的回答,却将这最后一丝侥幸,也碾得粉碎。
“不确定。”她摇了摇头,“‘收割者’舰队,使用的是常规的、接近光速的曲率航行。而这个‘信标’所采用的超光速通讯方式,基于一种我无法完全解析的‘量子纠缠’或‘空间折叠’原理。掌握了这种通讯技术的文明,极有可能,也掌握了同等级别的……空间跳跃技术。”
“也就是说……”盖亚顿了顿,用她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出了最残酷的结论,“它们可能下一秒就出现在月球轨道,也可能……一百年后才会抵达。我们面前的倒计时,从一个确定的、长达三年的数字,变成了一个完全未知的……薛定谔之钟。它随时可能敲响。”
随时……可能敲响。
凌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幸好及时扶住了医疗舱的边缘。
这比知道确切的死期,更加折磨人。一把看不见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悬在所有人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之前那场惨烈的胜利,换来的不是三年的备战时间,而是一个更加恐怖、更加紧迫的死亡威胁。
“我们……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家吗?”她看着陈锋,艰难地问道。
这是一个沉重到无法估量的问题。
告诉他们?
告诉那些刚刚用鲜血和生命换来胜利,此刻正沉浸在劫后余生喜悦中的幸存者们,你们的努力毫无意义,真正的末日随时可能降临?
那刚刚燃起的、脆弱的希望火焰,会在瞬间被这盆冰水彻底浇灭。整个山庄的士气,会立刻崩溃。秩序、信仰、勇气……所有的一切,都会在绝对的绝望面前,荡然无存。
不告诉他们?
那就意味着,这个足以压垮整个文明的秘密,将由他们三个人……不,主要由陈锋一个人,默默地扛下。他将背负着这个天大的谎言,去领导一群对未来充满错误期待的人,打一场他们根本不知道有多么绝望的战争。
这是一种何等孤独,何等残酷的重负。
陈锋沉默了。
他缓缓地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的虚弱,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踉跄。他走到病房的舷窗前,透过特制的玻璃,望向外面的山庄。
他能看到,广场上,人们在自发地清理着战场的残骸,脸上却带着笑容。孩子们在追逐打闹,将那些战损的机甲零件,当成了新奇的玩具。远处的生活区,炊烟袅袅,充满了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这是他拼了命,才守护下来的景象。
“不能说。”
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至少,现在不能。”
他转过身,看向凌萱和盖亚,那双深邃的瞳孔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希望,是这个时代最宝贵的东西。它比食物、武器、能源……都更重要。我刚刚才把它从地狱里捞出来,绝不能亲手再把它推下去。”
“可是……”凌萱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陈锋打断了她,“凌萱,从现在开始,关于‘信标’和‘第三方’的一切,都将是云顶山庄的最高机密。知情者,只有我们三个。”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凌萱和盖亚。
“我们将组成一个……秘密的战争议会。对外,我们的敌人,依旧是月亮上的‘牧羊人’。所有的备战计划,都将以此为名义进行。而对内,我们的唯一目标,就是在那个‘薛定谔之钟’敲响之前,完成‘普罗米修斯’计划。”
真正的“普罗米修斯”计划。
那个由“观察者”制定,旨在引导人类“意识飞升”的、疯狂而伟大的计划。
凌萱瞬间明白了陈锋的意图。
在绝对的科技差距面前,任何常规的武器都己失去了意义。“哨兵”机甲也好,粒子光矛也罢,在能够进行空间跳跃的文明面前,都不过是些原始的弓箭长矛。
他们唯一的胜算,就是在那未知的敌人抵达之前,完成生命层次的进化,将自己,提升到与敌人同一个维度,甚至……更高的维度!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一场用文明的未来做赌注的……豪赌。
“我明白了。”凌萱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最后的一丝迷茫,被决然所取代。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和陈锋一起,背负起这个沉重的秘密,走上一条无比艰难的荆棘之路。
“很好。”陈锋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那笑容,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显得有些苍白,却充满了强大的感染力。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论面对何等绝境,都能从容布局的、无所不能的领导者。
“那么,‘战争议会’的第一次会议,现在开始。”
他看向盖亚,下达了第一道指令。
“盖亚,你的首要任务,是逆向解析那个‘信标’。我要知道它的工作原理,能量构成,以及……我们是否有可能,利用它来做些什么。比如,屏蔽我们的星球坐标,或者,向宇宙中,发送属于我们自己的……‘声音’。”
“这是一个高难度任务。”盖亚回答道,“对方的科技水平,至少领先我们数个世代。完全解析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十。”
“我不要可能性,我要结果。”陈锋的语气,不容置喙,“动用山庄的一切计算资源,包括你自己的核心算力。我需要你成为我们的‘眼睛’和‘耳朵’,窥探那个未知文明的秘密。”
“……收到。”盖亚的投影,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在接受这庞大的计算任务。
接着,陈锋的目光,转向了凌萱。
“凌萱,你的任务,有两个。”
“第一,立刻从山庄所有幸存者中,进行一次全面的精神力潜力筛选。我要一份名单,一份所有具备‘赋能者’潜质的人的名单。无论男女老幼,无论他们之前是做什么的,一个都不能漏掉。”
“第二,重启‘静思殿’,将‘启迪头环’的生产,列为最高优先级。我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组建起一支真正的‘赋能者’军团。这支军团,将是‘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核心,也是我们未来的……希望。”
凌萱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知道,这意味着,山庄的重心,将从之前的“全民皆兵”,转向“精英进化”。这必然会引起资源的倾斜,甚至可能造成新的阶层分化。
但她更清楚,在文明存亡的关头,己经没有时间去考虑所谓的“公平”了。他们必须集中所有资源,去点燃那最有可能燎原的星星之火。
“我马上去办。”她郑重地回答。
“至于我……”陈锋深吸了一口气,一股强大的意志,支撑着他那虚弱的身体,“我会亲自主持‘朗基努斯’弑神武装的建造。同时,我需要尽快恢复,甚至……超越之前的力量。”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在那场几乎同归于尽的战斗中,他不仅透支了精神力,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自身力量的极限。
面对“堕落使徒”尚且如此艰难,那么面对那个未知的“第三方”,又该如何?
他需要变得更强。
不是依靠机甲,不是依靠盖亚,而是他自身的力量。那个连盖亚都无法理解的、“虚无”的核心,或许才是他真正的……底牌。
“会议结束。”
陈锋宣布道,仿佛刚才那一番话,己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重新坐回床边,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凌萱和盖亚的全息投影,都没有立刻离开。
“还有一个问题。”盖亚突然开口,“那个‘第三方’,既然能将‘信标’交给‘牧羊人’,说明它们之间,必然有过接触。那么,‘牧羊人’……知道它们的存在吗?知道它们会来吗?”
这个问题,让刚刚放松下来的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起来。
陈锋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啊。
月亮上的那个敌人,那个自以为是的“牧羊人”。它是否知道,在它的身后,还站着一个更为恐怖的“主人”?它是否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牧场”,在主人的眼中,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清理”掉的、肮脏的角落?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瞬间在陈锋的脑海中,生根发芽。
或许……
敌人的敌人,未必不能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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