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泉宗与烈火谷的飞舟，在逃离青云宗山门百里之后，才敢稍稍放缓速度。飞舟之上的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没有人说话，无论是高高在上的长老，还是随行的弟子，每个人都低着头，脸上残留着未曾褪尽的恐惧与屈辱。
主控室内，李玄一与赤炎真人相对而坐，两人皆是沉默不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良久，赤炎真人才沙哑着嗓子，艰难地开口：“那……究竟是什么境界？”
这个问题，也是李玄一心头萦绕不去的梦魇。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茫然与后怕：“我不知道。元婴老祖，我曾有幸在百宗大典上，遥遥感受过一位的气息。虽同样浩瀚如海，却绝无今日这般……这般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西个字，他说得极重。
赤炎真人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元婴老祖的法域，是掌控一方天地。而今日那年轻人的力量，给他的感觉，更像是……创造一方天地。在那片领域之内，他就是唯一的真神，言出法随，万物皆为其意志的延伸。
“他一念之间，便能剥夺我等与天地的感应，视金丹如蝼蚁。”李玄一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这等手段，闻所未闻。我甚至怀疑，就算是我宗那位闭死关的老祖出面，结果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此言一出，赤炎真人魁梧的身躯都忍不住一颤。天泉宗那位闭死关的老祖，可是传闻中半只脚踏入了元婴期的存在！
“陆长青……他究竟是从哪里，请来了这尊神佛？”赤炎真人一拳砸在身前的玉桌上，桌子瞬间布满裂纹，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中只有无尽的憋屈与悔恨。
他们本是兴师问罪而来，想要逼迫青云宗，分一杯羹。结果，却将整个宗门的未来，都搭了进去。
每年三成的收益，持续百年！
这不仅仅是割肉，这是在抽髓！百年之后，天泉宗与烈火谷，恐怕就要彻底沦为青云宗的附庸，再无翻身之日。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李玄一长叹一声，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你我二人，能活着回来，己经是天大的幸事。那位前辈最后若是动了杀心，你觉得我们之中，有谁能逃得掉？”
赤炎真人沉默了。他想起了那年轻人淡漠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心中一阵冰寒。是啊，对方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杀与不杀，全凭一心。
“回去之后，该如何向宗门交代？”赤炎真人颓然道。
李玄一闭上眼睛，脸上肌肉抽动，最终缓缓吐出几个字：“如实禀报。然后，封锁山门，约束弟子，准备……供奉。”
他知道，这个决定会引起宗门内多大的震动，甚至可能会动摇他的宗主之位。但是，与整个宗门的存亡相比，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那位恐怖的存在，能够信守承诺。否则，两大宗门，旦夕之间便会飞灰湮灭。
……
青云宗，听涛居外。
陆长青屏退了所有长老与弟子，独自一人，恭恭敬敬地站在洞府门口。广场上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犹在耳边回荡，但他此刻的心情，却比之前面对两大宗主时还要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紧闭的洞府大门，深深一揖。
“晚辈陆长青，求见陈长老。”
他的声音不大，却运用法力，清晰地传入了洞府之中。
片刻之后，那扇由整块灵木雕琢而成的大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
“进来吧。”
陈凡平淡的声音从中传出。
陆长青整理了一下衣袍，怀着朝圣般的心情，迈步走入了听涛居。
洞府之内，陈凡正坐在一张石凳上，手中端着一杯清茶，热气袅袅，神情悠闲，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看到这一幕，陆长青心中的敬畏又深了几分。在他看来，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晚辈……叩谢陈长老，为我青云宗解围，扬我宗神威！”陆长青再次行了一个大礼，这一次，是发自肺腑的感激。
“举手之劳罢了。”陈凡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道，“他们己经走了？”
“是。”陆长青连忙回答，“两大宗门己经退去，临走前，李玄一和赤炎真人再三保证，绝不敢泄露今日之事，并且会尽快将第一年的供奉送来。”
说到“供奉”二字，陆长青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潮红。那是两大宗门三成的收益啊！有了这笔庞大的资源，青云宗的实力，必将在短时间内得到飞跃式的提升。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陈凡，试探着问道：“长老，关于这笔供奉的分配……”
“你自己处理即可，不必问我。”陈凡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对那些所谓的资源，没有半分兴趣。他体内蕴含的，是整整一万年的修为，任何天材地宝，对他而言都己失去了意义。
陆长青闻言一怔，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陈长老，这是完全将宗门交给自己打理了！这是何等的信任！
“是！晚辈定不负长老所托！”他激动地保证道。
陈凡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问道：“陆宗主，我问你一件事。”
“长老请讲，晚辈知无不言！”陆长青立刻躬身，洗耳恭听。
“你在这片地域修行多年，可曾听说过，或是感知到过某种……气息？”陈凡斟酌了一下用词，“这种气息，很古老，很腐朽，带着一种不详的意味。感觉上，不像是这个世界应有的东西。”
他没有说自己与人隔空交手，只是描述了那道神念给他的感觉。
陆长青原本还带着笑容的脸，在听到陈凡的描述后，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煞白，嘴唇微微哆嗦，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古老……腐朽……不似此界之物……”他失神地重复着这几个词，额头上，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陈凡见他这副反应，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看来，自己是问对人了。
“长老……您，您是从何处感知到这种气息的？”陆长青的声音都在发颤。
“你不用管我从何处得知。”陈凡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只需告诉我，你知道什么。”
陆长青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似乎在做什么剧烈的思想斗争。过了许久，他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长老，此事乃是我青云宗历代宗主口口相传的最高机密。宗门后山禁地的一块石碑上，曾记载过一段……关于‘域外天魔’的传说。”
“域外天魔？”陈凡眉毛一挑。
“是。”陆长青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传说，在数千年前，我们这方世界，曾遭遇过一场浩劫。有天外邪魔降临，欲要吞噬此界生灵，炼化天地本源。那时的修仙界，比现在鼎盛百倍，元婴老祖辈出，甚至还有化神期的传说。可即便如此，在那场大战中，依旧是死伤惨重，无数宗门道统因此断绝。”
他的声音，仿佛将陈凡带回了那个血与火的古老年代。
“最终，几位惊才绝艳的化神期先祖，以燃烧自身神魂为代价，布下了一座通天彻地的‘镇魔大阵’，才将那头最强大的天魔头领，封印在了这片地域的最深处。而其余的邪魔，则被尽数斩杀。”
陆长青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那石碑上记载，那头被封印的天魔，其气息，便是……至邪至秽，腐朽古老，不似此界生灵。而且，它最擅长的，便是以魔念侵染人心，将修士转化为它的傀儡，也就是……魔修。”
听到这里，陈凡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黑风寨！
那黑风老魔神魂深处，与那道诡异神念相似的气息！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那座镇魔大阵，在何处？”陈凡问道。
“不知。”陆长青苦笑着摇了摇头，“石碑上的记载，到此便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句警示：魔念不灭，封印终有衰竭之日。若有朝一日，魔修再起，便是大劫将至之兆。”
他抬起头，满脸惊恐地看着陈凡：“长老，您感知到的那股气息……难道是……那头天魔，要破封了？”
这个猜测，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如果真是如此，那别说青云宗，恐怕整个修仙界，都将迎来一场灭顶之灾！
“破封，倒还不至于。”陈凡淡淡地说道。
从刚才那次短暂的交手来看，对方虽然强大，但显然还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否则也不会只是放出一缕神念来窥探。自己那一指，虽只是随手为之，但也足以让对方老实很长一段时间了。
听到陈凡的话，陆长青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后背依旧被冷汗浸湿。
“不过，封印松动，怕是真的。”陈凡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那黑风寨，恐怕就不是什么普通的魔修山寨。他们，很可能就是那头天魔，伸出来的一只触手罢了。”
陆长青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
他忽然明白，陈长老覆灭黑风寨，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青云宗。这背后，竟然还牵扯着如此惊天的隐秘！
他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喝茶的年轻人，心中再也没有了丝毫的侥幸。他原以为，请来陈长老，是为宗门寻了一座靠山。现在他才明白，自己，或许是在不知不觉中，将整个青云宗，都绑上了一辆对抗上古天魔的战车！
然而，他心中非但没有后悔，反而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与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相比，什么宗门崛起，什么称霸一方，都显得那么的渺小和可笑。
“我明白了。”陈凡缓缓站起身，走到洞府门口，望着远方的云海，“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至于那头天魔……它若安分守己，便让它在封印里苟延残喘。若它还敢伸手，我不介意，帮数千年前的那些前辈，把事情做完。”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睥睨天下，视上古天魔如无物的绝对自信。
陆长青怔怔地看着陈凡的背影，只觉得那道身影，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高大，仿佛足以撑起这片即将倾覆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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