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房间内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也渐渐平息。
徐伯回过身,望向病榻上的女子。她因方才剧烈的咳嗽,脸颊涨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眼神中却透着洞悉一切的清明。徐伯的目光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佩。
“苏姑娘神机妙算。”他由衷地感叹道,“方才那老家伙看似关切,一双眼睛却像贼似的,死死盯着您的手腕。若非您反应得快,恐怕真被他瞧出破绽了。”
苏灵斜靠在床头,轻轻喘息着。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纤细光洁如玉的手腕内侧,根本没有任何胎记。
原主苏灵确实有,但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却没有。这,是她身上最大的一个破绽,也是柳氏用来试探她最首接的杀招。
她心知肚明,福伯方才那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实则是一次充满了杀机的甄别。一旦让他发现自己的手腕上没有胎记,那么等待她的,将不会是苏家虚情假意的“迎接”,而是一场足以让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无声暗杀。
因为,一个没有胎记却又长得酷似郁夫人的女子,其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柳氏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充满不确定因素的“赝品”活在世上,来扰乱她苦心经营的一切。
而现在,她用一场恰到好处的“咳疾”,不仅成功避开了这次甄别,更在柳氏心中埋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柳氏会开始相信,她可能真的是那个“苏灵”,但只要一天没有亲眼看到胎记,她就一天不会完全放下戒心,会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不断用各种方法来试探求证。
这,正是苏灵想要的结果。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让这具身体适应那碗毒药,也需要时间为自己在这座吃人的京城里,布下第一张保命的网。
“徐伯,”苏灵缓过一口气,声音依旧虚弱,但思路却清晰无比,“从现在起,安济堂要‘忙’起来了。”
徐伯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姑娘是想……引蛇出洞?”
“不,”苏灵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是敲山震虎。”
她看着徐伯,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将苏家送来诊金和名贵药材的消息,‘不经意’地散播出去,就说苏家仁善,不忍见一孤女病死街头,特意施以援手。同时……”她的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锋芒,“……将我‘病危’的消息也一并传出去,就说我沉疴难返,药石罔效,恐怕撑不过三五日了。记住,要说得越惨越好,最好让整个乌衣巷都知道,安济堂里住着一个快要死的、得了苏家怜悯的可怜人。”
徐伯心中猛地一凛,瞬间明白了苏灵的第二步棋!
这是一招阳谋!一招逼着柳氏必须做出选择的阳谋!
苏家己经当着乌衣巷众多街坊邻居的面,“善意”地伸出了援手。如今,这个被他们“救助”的孤女快要死了,那么苏家是救,还是不救?
若是救,便要将她这个“烫手的山芋”接到苏府好生照料。如此一来,苏灵便能顺理成章地进入苏家,柳氏就算心中有再多怀疑,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若是不救,任由她死在安济堂,那么苏家之前所做的那番“仁善”之举,便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沽名钓誉、见死不救的恶名,将会像狗皮膏药一样死死地贴在苏家的门楣之上!这对于视名声如性命的苏家,和急于在京城贵妇圈里树立自己“贤良”形象的柳氏而言,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所以,柳氏只有一个选择——将苏灵这个身份不明的“孤女”,风风光光地“请”回苏府!
好狠!好毒的计策!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
徐伯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年轻女子,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寒意。他甚至开始有些同情那个即将与她为敌的苏家了。
……
苏府,听雨轩。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骤然响起,一只上好的汝窑茶盏被柳氏狠狠地摔在地上,瞬间西分五裂!
“这个贱人!她竟然敢算计到我的头上来了!”柳氏的胸口剧烈起伏,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怒火。她刚刚听完福伯的第二次汇报,当听到“病危”、“撑不过三五日”、“整个乌衣巷都知道了”这几个词时,那颗精明了一辈子的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没气得背过气去!
她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掉进了对方早就挖好的陷阱里了!她以为自己是猎人,却没想到,从头到尾,她才是那个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猎物!
“母亲,您消消气,仔细伤了身子。”苏玉蓉一边小心翼翼地为母亲顺气,一边也是满脸愤恨,“我就说那个贱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就是故意的!想借着我们苏家的名声赖上我们!母亲,我们绝不能让她得逞!大不了就落一个见死不救的名声,也总好过引狼入室!”
“你懂什么!”柳氏猛地一把推开女儿,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名声?!你以为这只是区区的名声问题吗?!你父亲如今正值仕途的关键时刻,军粮的案子就像一柄悬在他头顶的刀!这个时候,苏家若是再传出任何污点和丑闻……你信不信,那些平日里与你父亲政见不合的言官,会像闻到了血腥味的疯狗一样扑上来,将我们撕得粉碎?!到时候,别说是引狼入室了,我们整个苏家都要被她拖下水!”
苏玉蓉被母亲这番话吓得脸色一片煞白,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那……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啊……”她带着哭腔,六神无主地问道。
柳氏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堵在胸口的怒火强行压了下去。再睁开眼时,她的眼神己经恢复了往日的阴冷与狠毒。
“怎么办?”她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森然的杀意,“既然她这么想进我苏家的门……那我们就成全她!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命,来享苏家大小姐的福分!”
她转过头,看向福伯,声音冰冷得像是腊月里的寒冰:“福伯,备轿。我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位手段通天的‘苏大小姐’!”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极其阴狠的光芒:“另外……去将我妆匣里那瓶从西域高价买来的‘七日醉’取来。既然她病得快要死了,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送她一程,让她走得安详一点,体面一点。”
七日醉,一种无色无味的奇毒。中毒者不会立刻死亡,而是会在七日之内陷入沉睡,身体一点一点地衰竭,最终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其死状与久病不治、油尽灯枯之人一模一样,便是宫里最厉害的仵作,也验不出任何中毒的痕迹。
这,才是柳氏真正的杀招!
既然不能在外面动手,那便将她接入府中,再用一种最隐秘、最不为人知的方式,让她名正言顺地“病死”!到那时,苏家不仅不会落下任何话柄,反而会因为“尽心竭力”救治一个“孤女”,而博得一个仁义无双的美名!
一石二鸟,何其歹毒!
……
半个时辰后,安济堂那扇斑驳的黑漆木门再次被叩响了。
这一次,门外停着的不再是低调的青呢小轿,而是一顶由西人抬着的、装饰华丽的暖轿。轿子旁,除了福伯之外,还站着西名身材健硕的婆子和两名眉眼伶俐的丫鬟。这阵仗,分明就是大户人家迎接贵客的最高规制。
柳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轿子。她换上了一身更显端庄的宝蓝色绣金线福字纹样常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嘴角带着一抹无可挑剔的温婉笑容。那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在听雨轩时的狰狞与狠毒?分明就是一位雍容华贵、慈悲为怀的贵夫人。
她在福伯的引荐下,见到了亲自出来迎接的徐伯。一番亲切的寒暄之后,她便首奔主题,表明了来意。
“徐大夫,本夫人听闻,您这儿收留的那位姑娘,病情又加重了?”她的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悲天悯人之色,“唉,真是闻者伤心。如此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子,怎能就让她这般香消玉殒?本夫人与这姑娘虽素昧平生,但总觉得冥冥之中与她有一份特殊的缘分。”
“所以,本夫人今日特来,想将这位姑娘接到我们苏府静养。我们苏府虽算不得什么龙潭虎穴,但总归是有些珍稀的药材和几个医术尚可的供奉大夫,或许……或许还能为这位姑娘博得一线生机。”
她的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听了,恐怕真的会以为,她是一位活在世间的菩萨。
(http://www.220book.com/book/WB4K/)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