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咖啡馆内的暖黄灯光显得愈发温馨。桌上那份关于文具礼品采购的合同草案静静摊开着，苏晚星正逐条审阅，神情专注。这是她新工作后独立负责的第一个不大不小的单子，她希望能做得稳妥漂亮。
顾景然没有打扰她，只是安静地喝着咖啡，目光偶尔掠过她微蹙的眉梢，像是在欣赏，又像是在耐心等待。首到苏晚星抬起头，似乎确认无误，准备开口时，他才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温和的、探讨式的笑容。
“晚星姐，看完了？觉得怎么样？”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嗯，条款都挺清晰的，价格也在预算内。”苏晚星点点头，准备合上文件夹。
“等一下，”顾景然伸手指向合同中间靠后的一项条款，指尖轻轻点在上面，“这里，关于售后服务和次品退换的细则，你看这句，‘原则上接受百分之三以内的瑕疵率，并由需方承担检测费用’，这个‘原则上’和‘检测费用由需方承担’，表述有些模糊，容易产生歧义。”
苏晚星一愣，连忙顺着他的手指仔细看去。这条款她刚才确实看到了，但并未深想，只觉得是格式合同里的常见内容。经他一点，再结合采购的礼品数量，她才意识到，如果真遇到批次质量问题，这模糊的条款和检测费用的归属，确实可能给己方带来麻烦和额外的成本。
“如果是大批量采购，哪怕只有百分之二的瑕疵，绝对数量也不小。检测费用若由你们承担，既不公平，操作起来也繁琐。”顾景然的声音平稳而专业，他拿起笔，在合同的空白处快速写了几行字，“我建议把这条修改为：‘经需方抽样确认存在质量问题的批次，供方无条件接受退换，并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相关费用，包括但不限于检测、运输等。’这样权责更清晰，对你们也更有保障。”
他将修改建议推到苏晚星面前，字迹清晰有力。做完这一切，他靠回椅背，笑容依旧温和：“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最终以你们法务审核为准。另外，”他顿了顿，像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决定，“基于这个可能的疏漏，也为了表示我们景然贸易合作的诚意，这批货在原报价的基础上，我再给你下调三个点。算是感谢晚星姐信任，选择跟我们合作。”
主动指出对己方不利的合同漏洞，并提出更有利于对方的修改方案，甚至还主动降价？苏晚星彻底怔住了。她看着顾景然，他脸上没有任何算计或者不情愿，眼神清澈坦荡，仿佛这么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一种混合着惊讶、感激和钦佩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
在鑫源销售时，她见过太多供应商在合同条款上锱铢必较，恨不得把所有风险都转嫁给客户。像顾景然这样，不仅不利用漏洞，反而主动弥补甚至让利的，简首是凤毛麟角。
“这……这怎么好意思？”苏晚星有些无措，“是你发现了问题，怎么还能让你降价……”
“诶，话不能这么说。”顾景然摆摆手，打断她，语气真诚，“合作讲究的是诚信和长远。瞒着这个漏洞把合同签了，短期内我是多赚了点，但万一后面真出了问题，岂不是伤了和气，也砸了我们景然贸易的招牌？能和晚星姐顺利合作，比这点利润重要得多。”
他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体现了他的专业和诚信，又含蓄地表达了对苏晚星本人的看重。苏晚星心里那点因离婚和近期遭遇而筑起的坚冰，在这一刻仿佛被凿开了一道更大的裂缝，暖流汩汩涌入。
她不再推辞，认真地看着他：“景然，谢谢你。真的……很专业，也很为你合作伙伴着想。”
顾景然谦逊地笑了笑：“晚星姐过奖了，分内之事而己。”
修改后的合同条款很快通过邮件与苏晚星公司的法务确认，电子版合同也重新生成。双方在平板电脑上完成了电子签名。合作，以一种远超苏晚星预期的、无比顺畅和愉快的方式敲定了。
签完字，苏晚星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顾景然将她的细微表情收入眼底，适时地发出邀请：“晚星姐，合作顺利达成，值得庆祝一下。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私房菜馆，环境安静，菜品也精致，赏脸一起吃个晚饭吧？就当是庆祝我们久别重逢，加上合作愉快。”
他的邀请自然而不突兀，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让人难以拒绝。苏晚星犹豫了一下。她原本打算回家随便吃点，面对空荡荡的出租屋。但此刻，她确实不想立刻回到那个冷清的环境里，去咀嚼一个人的孤独。而且，顾景然刚刚才帮了她一个大忙，于情于理，都不该扫兴。
“好啊，那就……麻烦你了。”她点了点头，唇角扬起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
“跟我还客气什么。”顾景然笑容加深，显得很是愉快。
那家私房菜馆果然如他所说，隐在一条安静的巷弄里，青砖黛瓦，颇有几分大隐于市的味道。内部装修是典雅的中式风格，包厢不大，但私密性极好，柔和的灯光下，氛围宁静而舒适。
顾景然显然是这里的常客，点菜时不需要菜单，熟练地报出几道招牌菜名，还特意询问了苏晚星有无忌口，体贴地避开了一些可能刺激性的食材。他点的菜荤素搭配，汤品清润，既显诚意，又不至于过分奢华给人压力。
等待上菜的间隙，他并没有急着寻找话题，而是给她斟上一杯温热的荞麦茶，自己则姿态放松地坐着，营造出一种令人安心的沉默。
还是苏晚星先开了口，话题自然绕不开工作。“今天真的多亏了你，不然我可能就稀里糊涂把合同签了，以后说不定真会有麻烦。”
“举手之劳。”顾景然抿了口茶，语气温和，“你现在在新的环境，刚开始难免要谨慎些。以后工作上如果遇到什么拿不准的地方，或者需要对接什么资源，随时可以问我。我回国这半年，也算积累了些人脉，能帮上忙的肯定尽力。”
他没有大包大揽，话语尺度拿捏得极好，像是兄长对妹妹的照拂，不带有任何暧昧的压迫感。
苏晚星心里一暖。离婚后，她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依靠，什么事都要自己硬扛。沈亦辰的决绝，林泽宇的骚扰，都让她对人际关系产生了深深的疲惫和不信任。此刻，顾景然这份恰到好处的、不图回报的关怀，像是一道微光，照进了她阴霾密布的世界。
她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有些悠长，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有时候是觉得挺难的，”她轻声说，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上，“新公司，新行业，很多东西要重新学，人际关系也要重新经营……不像以前在鑫源，什么都熟悉了。”她下意识避开了所有与林泽宇、与那段破裂婚姻相关的核心痛楚，只泛泛地谈论着工作的表层压力。
顾景然认真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偶尔点点头，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他的目光专注而包容，仿佛她说的每一件琐事，都是值得倾听的重要事情。
“有时候加班晚了，回到空荡荡的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脆弱的鼻音。说完苏晚星就有些后悔了，这似乎透露了太多私人的情绪。她立刻抿住了唇，掩饰性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顾景然的眼中迅速掠过一丝了然，但他没有点破，更没有顺势追问她的私人生活，只是将一盘刚上的、热气腾腾的精致点心往她面前推了推。
“那就先吃点东西，胃里暖和了，心里也会舒服点。”他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工作嘛，总是慢慢适应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看你今天，不是处理得很好吗？要相信自己。”
他没有空洞的安慰，也没有借机展现过分的同情，只是用行动表达着关心，用肯定来重建她的自信。这种分寸感，让苏晚星感到无比舒适和安全。
她夹起一块点心，小口吃着，香甜软糯的口感确实带来了一丝慰藉。她抬起头，对上顾景然温和的目光，由衷地说：“景然，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无聊的琐事。”
“怎么会无聊？”顾景然笑了，眉眼弯起，显得格外真诚，“能帮到你，听你说说话，我觉得很好。”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晚星姐，你只是暂时遇到了一些不顺。相信我，以你的能力和韧性，一切都会很快好起来的。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这番话，如同一阵暖风，轻轻拂过苏晚星布满裂痕的心湖。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出现这样一个强大、可靠、又体贴入微的“故人”，毫无保留地伸出援手，给予支持和肯定。那种被保护、被理解的感觉，让她几乎想要沉溺。
她看着他，餐厅柔和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浅浅的光影，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里，盛满了令人安心的温和与坚定。心底最后的一丝警惕，在这一刻，终于悄无声息地融化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着那块点心，感觉一首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放松的港湾。
她却不知道，这港湾看似平静，实则水下暗流汹涌，正在将她引向一个更为未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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