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空气,仿佛在老太君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彻底凝固了。
时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风不再吹,叶不再摇,连远处下人们的呼吸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那祖孙三代,以及那个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少女身上。
林舒薇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能感觉到老太君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温暖而干燥,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可她完全无法理解刚刚听到了什么。
亲孙女?
这三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她耳边轰然炸响,震得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她一个无根无凭的乡下丫头,怎么就成了这权倾朝野的靖安侯府老太君的……亲孙女?
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萧景琰同样满脸错愕,他看着自己的祖母,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祖母是为了保护林舒薇,却万万没想到,会用如此石破天惊、不留任何余地的方式。
而站在他们对面的靖安侯萧远山,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之外的情绪——荒唐以及一丝被挑战了权威的怒意。
“母亲!”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一头被触怒的雄狮,“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她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凭什么做我萧家的孙女?我萧家的血脉,岂容如此混淆!”
他的目光如刀,再次刮向林舒薇,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种人,连给我萧家提鞋都不配。”
“我老婆子还没老糊涂!”老太君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地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竟是压过了萧远山话语中的肃杀之气。她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没有半分退让,“血脉?远山,你跟我谈血脉?若不是薇薇这孩子,你现在看到的,就是我的一块冰冷灵牌!是她,把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这份恩情,比什么狗屁血脉都要金贵!”
“江湖术士的手段,母亲您也被蒙骗了!”萧远山寸步不让,“调理身体自有太医院的章法,岂能信这些旁门左道?今日之事,儿子绝不同意!传扬出去,我靖安侯府的百年清誉,岂不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笑话?”老太君气得笑了起来,那笑声却冰冷刺骨,“我老婆子的命,难道还比不上你那点虚名?萧远山,你常年镇守北疆,杀伐决断惯了,是不是连人心都变得跟铁一样硬了?我告诉你,今天,薇薇这个孙女,我认定了!谁要是敢动她,就是跟我过不去!”
老太君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演武场的青石板上,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这是在用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威望,在用靖安侯府“孝”字的最高准则,来强行压制自己的儿子。
萧远山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虬结的肌肉紧绷,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他可以不给任何人面子,唯独不能公然违逆自己的母亲。尤其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父子俩,一个霸道专横,一个寸土不让,演武场上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林舒薇夹在中间,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她想开口说些什么,想说“老太君,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接受”,可她知道,此刻她说什么都是错。在这场侯府最高权力的交锋中,她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将一切交由老太君定夺。
“好……好!母亲!”萧远山怒极反笑,他缓缓点头,眼神中的冰冷几乎能将人冻僵,“既然您执意如此,儿子无话可说。但是,从今往后,此女在府中若有任何行差踏错,或是对我母亲的身体再有半点不利,我必亲手斩了她!”
他最后一句话,是看着林舒薇说的。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让林舒薇浑身一颤。
她毫不怀疑,这个男人说得出,就做得到。
“父亲!”萧景琰见状,再次挡在了林舒薇身前,急声道,“林姑娘的为人,儿子愿以性命担保!”
“你给我闭嘴!”萧远山厉声喝道,“没用的东西!为了一个外人,三番两次顶撞生父,我萧家的家教,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滚回你的院子去,禁足一月,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这蛮不讲理的惩罚,让萧景琰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就在这剑拔弩张,亲情与威严激烈碰撞的时刻,一阵急促得变了调的脚步声,伴随着凄厉的呼喊,由远及近,猛地冲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侯爷!侯爷!”
一名身穿校尉服饰的亲兵,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演武场,他头盔歪斜,甲胄上满是尘土和血污,脸上充满了惊惶与恐惧。
“噗通”一声,他重重地跪倒在萧远山面前,声音嘶哑地叫道:“侯爷!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狼烟……狼烟升起来了!”
“狼烟”二字一出,吟风辞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萧远山那张布满怒容的脸,瞬间凝固了。
他身上那股针对家人的霸道和怒火,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与冷静。
“什么颜色的狼烟?”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却让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黑……黑色的!三股!”亲兵的声音都在颤抖。
三股黑色狼烟!
大周军制,狼烟示警,以颜色辨别敌情,以数量区分缓急。黑色为最高警讯,代表敌军大规模入境,防线濒临崩溃。而三股齐燃,更是警讯中的警讯,意味着——主帅危急,防线己破,国门洞开!
“轰!”
这个消息,比刚才老太君认亲,要震撼百倍千倍!
萧景琰顾不上自己手臂的伤和禁足的命令,失声惊呼:“不可能!北疆有父亲的三万铁骑,还有天险雁门关,怎么可能……”
萧远山没有理会他,他猛地转身,一把从亲兵手中夺过那支用火漆封口的军报竹筒。他看了一眼上面独特的家族印记,手指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竹筒应声而裂。
他抽出里面的布帛,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骤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狂暴的杀气,从他身上冲天而起!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老太君在内,都被这股实质般的杀气,骇得连连后退。他们仿佛看到的不再是靖安侯,而是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
“备马!取我的‘破阵’枪来!”萧远山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演武场上空回荡,“传我将令,京畿大营三千亲卫,一刻钟内,于东门外集合!违令者,斩!”
“是!”几名亲卫轰然应诺,转身飞奔而去。
整个侯府,仿佛一台沉睡的战争机器,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激活,开始以一种惊人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萧远山将那份军报布帛紧紧攥在手心,转身,快步走到老太君面前,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母亲,儿子不孝!军情紧急,即刻便要启程。您……您多保重!”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方才的执拗,只剩下身为将帅的决绝和身为儿子的愧疚。
老太君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担忧和不舍,她伸出手,想摸摸儿子的脸,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叹息:“去吧。凡事,小心为上。”
“是!”
萧远山站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萧景琰,眼神复杂,但终究什么也没说。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府外走去,那背影,充满了风雨欲来的悲壮与决然。
他从始至终,没有再看林舒薇一眼。
仿佛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都是对军情的亵渎。
随着萧远山的离去,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压,也随之消散。
演武场上,只留下一群惊魂未定的人,和满地的沉寂。
老太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子微微一晃,秦嬷嬷和萧景琰赶紧上前扶住她。
“祖母,您没事吧?”
“我没事。”老太君摆了摆手,她转过头,看着依旧处在巨大震惊中,脸色发白的林舒薇,眼神重新变得慈爱而温和,“好孩子,吓坏了吧?”
林舒薇这才如梦初醒,她看着老太君,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句:“老太君……这……这究竟是……”
“别叫老太君了。”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不容置疑,“从今天起,你就跟景琰一样,叫我‘祖母’。”
她顿了顿,看着林舒薇茫然的眼睛,轻声解释道:“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但祖母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远山他……他就是那个脾气,认死理。我不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他日后定会想方设法地为难你。只有让你成了我萧家的孙女,他才会有所顾忌。”
“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的。”老太君打断了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再说了,我老婆子是真心喜欢你这孩子。有个像你这样乖巧懂事、厨艺又好的孙女在身边,我能多活好几年呢。怎么,你不愿意?”
面对老人真诚而期待的目光,林舒薇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己经和这座深宅大院,和这个显赫的家族,被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是福是祸,己然身不由己。
她只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对着老太君,低低地、生涩地,叫出了那个足以改变她一生的称呼:
“……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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