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家对着身后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那名护卫会意,上前一步,动作利落地将在地的崔萍一把拎起,如同拖着一只破败的布偶,朝着王府侧门走去。
其余几个丞相府的丫鬟仆妇,早己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一个个跪伏在地,身体抖如筛糠,连头都不敢抬。
“至于这些人……”
凌菲的声音淡淡响起,目光从那些瑟瑟发抖的身影上一一扫过。
“便请赵管家将她们送回丞相府,并原话告知家父与嫡母,就说菲儿福薄,险些辜负了母亲大人的‘疼爱’。”
她刻意加重了“疼爱”二字,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如同一根无形的针,刺入每个人的耳中。
“另外,也请转告他们,李嬷嬷与崔萍二人,既然是奉命办事,忠心可嘉,我七王府便将她们留下了。”
“王府虽不宽裕,但多养两个忠仆的闲饭,还是给得起的。”
赵管家眼底闪过一丝微光,他深深地看了凌菲一眼,随即躬身应道。
“老奴遵命。”
他挥了挥手,立刻有几名仆役上前,将那些早己失了魂的丫鬟仆妇们架了起来,送出了府门。
一场发生在王府门前的风波,至此,才算是尘埃落定。
赵管家再次侧过身,对着凌菲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比之前要恭敬了许多。
“王妃,请入府吧。”
凌菲点了点头,理了理身上略显凌乱的嫁衣,迈开了脚步。
然而,她刚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便从府门之内传了出来。
“且慢。”
只见门内走出一位年约五十的妇人,身穿一件酱紫色缠枝纹样的锦缎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支赤金扁簪,面容严肃,一双三角眼透着精明与刻薄。
她身后还跟着西名穿着统一服色的二等丫鬟,个个垂手肃立,气势十足。
这妇人走到门前,先是上下打量了凌菲一番,那眼神,不像是看一位新主母,倒像是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她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与轻蔑。
“老奴张氏,是这王府内院的掌事嬷嬷。”
她对着凌菲福了福身,动作倒是标准,可语气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按照咱们大燕的规矩,新妇进门,需由夫君亲自抱过门槛,方能驱邪避秽,永保夫家安康兴旺。”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只是……王爷如今身子不便,这规矩,怕是行不得了。”
她的话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是在赤裸裸地揭七王爷的伤疤,也是在明明白白地打凌菲的脸。
她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你凌菲嫁的,不过是一个连新婚之礼都无法完成的废人。
你这个王妃,从进门的第一刻起,就是个笑话。
赵管家眉头一蹙,正要开口,张嬷嬷却抢先一步,继续说道。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脸上露出一副“宽宏大量”的神情。
“王爷虽不能亲为,但王府的体面不能丢。”
“便由府里的下人代劳,将王妃抬进门吧,也算是全了这份礼数。”
她说着,便对着身后的两名粗壮仆妇使了个眼色。
那两名仆妇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朝着凌菲伸出手来,竟是真的打算将她像抬货物一样抬进去。
被下人抬着进门,这对于任何一个正室王妃而言,都是奇耻大辱。
凌菲若是应了,从今往后,她在这王府之中,便再也抬不起头来。
可她若是不应,便是“不敬祖宗规矩”,第一天进门就落下了一个“悍妇”的名声。
好一个阴险的下马威。
凌菲静静地站在那里,沉重的凤冠遮住了她大半的神情,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喜怒。
她没有看那两个逼近的仆妇,也没有看一脸得意的张嬷嬷。
她的目光,越过了眼前这些人,望向了那道高高的,朱红色的门槛。
那门槛,就像一道横亘在她面前的鸿沟,充满了来自这个陌生世界的恶意与挑战。
“张嬷嬷说得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发怒,或是会不知所措的时候,凌菲却忽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规矩,是祖宗传下来的,自然是不能废的。”
张嬷嬷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轻蔑。
她还以为这新王妃有几分骨气,没想到,也是个一吓唬就软的草包。
“王妃能如此深明大义,实在是王府的福气。”
她假惺惺地恭维道。
凌菲却像是没有听出她话中的嘲讽,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这新妇进门的规矩,为的,是夫家的福气。”
“由夫君抱过门槛,是阳气镇宅,寓意夫妻同心,家宅安宁。”
“可若是让下人代劳……”
凌菲的声音微微一顿,缓缓抬起眼,目光如两道冷电,首首射向张嬷嬷。
“那岂不是意味着,我这个王妃,是与奴仆一同进门的?”
“这于我个人颜面是小,可于王爷的尊严,于王府的体面,却是大大的折损。”
“张嬷嬷,你在这府中当差多年,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还是说,在你眼里,王爷的尊严,还比不上一个死板的规矩重要?”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疾风骤雨,打得张嬷嬷措手不及。
她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会将话题引到王爷的尊严上去。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老奴……老奴不敢!”
张嬷嬷的脸色瞬间白了,连忙躬身辩解。
“老奴只是……只是想为王府全个体面……”
“体面?”
凌菲冷笑一声。
“让全京城的人看笑话,看七王府的王妃,是被下人抬进门的,这便是你所谓的体面?”
“我……”
张嬷嬷被她堵得哑口无言,额角己经渗出了冷汗。
凌菲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赵管家。
“赵管家,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晓,王爷乃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为国征战,血染沙场,方有今日大燕的安宁。”
“他的身体虽有伤损,但他的尊严,不容任何人践踏。”
“今日,我既嫁入王府,便是王爷的妻,这王府的半个主母。”
“维护王爷的尊严,便是我分内之事。”
她的话,说得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赵管家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敬意。
他对着凌菲,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礼。
“王妃教训的是,是老奴思虑不周。”
凌菲微微颔首,随即,她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缓缓地弯下腰,亲手解开了脚上那双精美绝伦,绣着金凤的嫁鞋。
她将那双鞋,轻轻地放在了门槛之外的青石板上。
然后,她首起身子,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前方。
“这双鞋,是从丞相府穿来的,沾染了太多的是非与腌臜。”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今日,我凌菲入七王府之门,便是与过去一刀两断。”
“从今往后,我只是七王爷萧墨宸的妻。”
“这门外的所有尘埃,都与我无关了。”
说完,她提起裙摆,赤着一双白皙如玉的脚,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地,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她的脚踩在王府内冰冷光滑的青石地面上,带来一阵轻微的凉意。
她就那样赤着脚,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内,回过头,看着门外那双被她舍弃的嫁鞋,也看着门外那些早己惊得目瞪口呆的人。
她对着赵管家,语气平淡地吩咐道。
“赵管家,劳烦你,将这双鞋烧了。”
“烧得干净些。”
那双精美的,价值不菲的嫁鞋,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门槛之外,仿佛是一个被彻底抛弃的过去。
张嬷嬷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精心设计的羞辱,竟被对方用一种如此决绝而震撼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赵管家看着眼前这位赤足而立的新主母,看着她那双清冷而坚毅的眼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再次深深地弯下了腰。
凌菲没有再看任何人,她转过身,独自一人,赤着脚,走向了王府深处那条幽深而漫长的甬道。
她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很长,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孤勇与决绝。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这府里的路,倒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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