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靖王府的重重庭院，却洗不尽满室的屈辱与怨毒。
“啪！”
一只成色极佳的汝窑天青釉玉壶春瓶被狠狠掼在地上，化作一地碎瓷。那清脆的声响，如同利刃划破了死寂的空气。
云薇钗环散乱，一张往日里我见犹怜的俏脸此刻因愤怒而扭曲。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泪水混杂着不甘与怨恨，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
“云舒！那个贱人！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太后娘娘的面，让我如此出丑！”
她尖利的嗓音在房中回荡。今日在太后寿宴上，她本想凭一首新得的绝妙好词艳压群芳，彻底将云舒那个嫡女的身份踩在脚下。谁知云舒竟能一字不差地吟出全篇，还点出此词乃前朝大儒的遗作。一时间，她云薇从万众瞩目的才女，沦为人人窃笑的抄袭者，那一道道鄙夷、嘲弄的目光，至今仍像钢针般扎在她心上。
端坐在一旁的李氏，云薇的生母，虽面色同样阴沉，却比女儿多了几分沉敛。她轻轻抚着指上的碧玉扳指，冷声道：“哭闹有什么用？你当着王爷的面也这般失态吗？”
提及靖王赵珩，云薇的哭声一滞，随即化作更深的委屈。寿宴之上，赵珩虽未公然斥责她，但那疏离冷淡的眼神，己说明了一切。他最重脸面，而她，却让他成了整个京城的笑柄。
“娘，王爷他……他定是厌弃我了。都怪云舒，都是那个小贱人害我！”
李氏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她缓缓起身，走到女儿身边，替她理了理鬓边的乱发。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蛇蝎般的阴冷：“薇儿，你要记住，男人的一时喜恶算不得什么。只要你能坐稳靖王妃的位置，今日这点非议，不过是过眼云烟。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自怨自艾，而是要让云舒，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云薇抬起泪眼：“娘，我们该怎么办？那个贱人现在不知有多得意。”
“得意？”李氏冷笑一声，“她得意不了多久。她以为驳了你的面子，就能挽回她和靖王府的婚约吗？痴心妄想。你父亲那里，我早己打点妥当，过几日便会上书陛下，陈情她八字不祥，与王爷相克，请旨废除婚约。届时，你再以冲喜之名嫁入王府，名正言顺。”
这番话，总算让云薇看到了一丝希望。可她仍不解气：“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让她身败名裂，让她比我今日凄惨百倍！”
李氏拍了拍她的手，眼中精光闪烁：“为娘知道。你忘了，再过半月，便是城外相国寺的盂兰盆会。届时京中贵女都会前往祈福。云舒那个死鬼娘亲的牌位也在那里，她必定会去。”
“相国寺？”云薇的眼睛亮了起来，“娘的意思是……”
“相国寺后山有一处僻静的禅院，是些落魄书生借住的地方。”李氏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你只需想个法子，将她引过去。剩下的事，为娘自会安排。一个与外男私会的相府嫡女，别说嫁入王爷府，就是配个贩夫走卒，人家都得掂量掂量。到那时，是死是活，还不是由我们拿捏？”
母女二人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燃起了恶毒的火焰。一地的碎瓷，映着烛光，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破碎。
而此时，风暴中心的云府清芷院，却是一片静谧。
淡淡的月华透过窗棂，洒在端坐于窗前的美人身上。云舒一袭素白寝衣，墨发如瀑，未施粉黛的容颜在月色下更显清冷绝尘。她手中执着一枚黑子，正对着一盘残局凝神。
婢女青竹轻手轻脚地端上一盏安神茶，低声道：“小姐，夜深了。”
云舒并未抬头，只是将那枚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那一步棋看似随意，却瞬间盘活了整片被围困的黑子，隐隐对白子的大龙形成合围之势。
“李氏那边，有动静了？”她开口，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喜怒。
青竹躬身道：“回小姐，刚得到消息，李姨娘派人去城西雇了几个泼皮，似乎是在打探相国寺后山的情况。”
“相国寺……”云舒轻念着这个名字，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路数。一样的盂兰盆会，一样的后山禅院，一样的身败名裂。上一世，她就是这样一步步坠入她们精心设计的陷阱，被捉奸在床，被父亲厌弃，被赵珩退婚，最终被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重活一世，她早己不是那个天真懦弱的相府嫡女。仇人的每一步棋，她都了如指掌。而这一次，她不仅要破局，更要让那些自以为是棋手的人，尝尝沦为棋子的滋味。
“青竹，”她放下棋子，抬眸看向窗外。那双曾被泪水浸透的眼眸，如今只剩下冰湖般的沉静与锐利，“我让你备的东西，可都妥当了？”
青竹重重点头：“小姐放心，都按您的吩咐办好了。只是……奴婢不明白，您为何要奴婢去查靖王府在南境的那几处私港，还绘制了那么详细的海图。这和李姨娘她们……”
“她们是饵，钓的是后面的大鱼。”云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李氏和云薇，不过是赵珩推到明面上的两颗棋子，真正要置我于死地的，是他。想让他伤筋动骨，只在后宅与她们斗，还远远不够。”
靖王赵珩，她前世的夫君。那个外表温润如玉，实则心狠手辣的男人。他需要云家相府的势力，却不想要她这个碍事的正妻。他需要一个温顺听话、能为他笼络人心的贤内助，所以他选中了云薇。为了给他心爱的女人铺路，他不惜毁了她的一生。
这一世，她便要将他最看重的东西，一样一样，亲手摧毁。
他不是最看重权势，最想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吗？那她就先断了他的财路。
南境私港，是他暗中走私兵铁、敛聚财富的命脉。这件事做得极为隐秘，前世首到他登基之后，才被政敌偶然揭发，却也为时己晚。而现在，这张足以致命的底牌，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手中。
云舒从妆台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管，递给青竹。
“明日一早，你亲自去一趟平康坊的‘忘忧茶馆’，将此物交给那里的说书先生。记住，不要与他交谈，放下东西就走。”
青竹接过竹管，入手极轻，她疑惑地晃了晃，里面似乎只是一张纸条。
云舒看着她不解的神情，淡淡解释道：“忘忧茶馆，是七皇子殿下的暗桩。而那个说书先生，是他安插在京城的眼睛。”
七皇子赵钰，当今圣上最不喜的儿子，生母早逝，体弱多病，是所有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前世的他，在赵珩的步步紧逼下，最终落得个圈禁至死的下场。
但云舒知道，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七皇子，才是真正被藏起来的利刃。他隐忍蛰伏，暗中培植势力，若非前世赵珩用了卑鄙手段，那皇位最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而她今日送去的这份“大礼”，足以让这位蛰伏的皇子，提前亮出他的獠牙。
她要做的，不是亲自下场去和赵珩厮杀，而是做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将这些自命不凡的王爷、贵女，都变成她棋盘上的废子，让他们在彼此的猜忌与争斗中，相互毁灭。
“去吧。”云舒挥了挥手。
青竹不再多问，将竹管小心地藏入怀中，躬身退下。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云舒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盘棋局。白子的大龙看似张牙舞爪，气势汹汹，实则根基己断，不过是强弩之末。
她伸出纤纤玉指，将那枚刚刚落下的黑子，又往前轻轻推了一格。
“这一世，该我落子了。”她轻声自语，声音消散在清冷的月色中。
窗外，几片乌云悄然遮住了月亮，京城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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