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莲步轻移，悄无声息地跨入书房。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素雅襦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几朵若隐若现的兰草，行走间如同月华流动。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一丝病后的苍白，反而更衬得那双眸子如秋水般澄澈，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她手中捧着一个白玉瓷盅，盖子边缘丝丝缕缕地冒着热气，一股清甜的莲子香气，悄然冲淡了书房内沉闷压抑的氛围。
“父亲，王爷。”她屈膝一福，声音柔婉，如同春日黄莺，清脆悦耳。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因她的到来而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云廷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斥责她不懂规矩，却被赵珩抬手制止了。
赵珩的目光落在云舒身上，审视之中带着一丝探究。他看着她将瓷盅轻轻放在桌上，为云廷盛出一碗晶莹剔透的莲子羹，动作娴熟而优雅，仿佛外界的风暴与她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父亲近日为朝事烦忧，夜不能寐。女儿炖了些安神的莲子羹，您趁热用一些吧。”云舒柔声说着，又转向赵珩，微微垂下眼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怯，“王爷若不嫌弃，也用一碗？”
她的姿态恭敬而疏离，完全是一副标准贵女的模样。
赵珩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只有对父亲的关切和对他的敬畏。她就像一株温室里的娇花，纯净得不染尘埃。
云廷心中虽有不满，但当着靖王的面也不好发作。他端起碗，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那甜糯的滋味却丝毫化解不了他心头的苦涩。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碗放下，又开始在房中踱步。
“王爷的计策虽好，可钱峰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手下盘根错节，万一……万一他狗急跳墙，反咬一口，那该如何是好？”
云舒正准备告退，听到这话，脚步微微一顿。她抬起头，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和困惑，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王爷，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反咬一口’？是府里养的狼犬吗？”
她天真的问话，让云廷的老脸一红，觉得在未来女婿面前失了颜面。他正要呵斥，赵珩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无事，我与岳父在商议如何处置一个不听话的下属。”
“哦。”云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那双不染尘俗的眼睛眨了眨，好奇地又问了一句，“方才我还听父亲说什么‘断尾求生’，那又是什么意思呀？听起来好吓人。”
云廷的脸色己经有些发青。
赵珩却觉得有趣起来。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她这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仿佛能洗去他心中因朝堂争斗而起的戾气。他耐着性子，用一个她能听懂的方式解释道：“就像壁虎遇到危险，会自己断掉尾巴，吸引敌人的注意，好趁机逃走一样。”
“原来是这样。”云舒恍然大悟，随即却又蹙起了秀眉，一脸认真地说道，“可是王爷，我之前养过一只小壁虎，它的尾巴断了之后，还会再长出来的。而且有一次，它的尾巴被猫抓住了，猫顺着尾巴的气味，还是找到了它，把它给……”
她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场景，脸色一白，用手帕掩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
书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云廷脸上的不耐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惊骇。赵珩嘴角的笑意也僵住了，他瞳孔猛地一缩，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童言无忌，却一语中的！
是啊，断尾求生。可如果这条尾巴，断得不干净呢？如果这条尾巴，还能再长出来呢？如果敌人抓住了这条尾巴，顺藤摸瓜，找到了本体呢？
钱峰就是那条尾巴。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把他推出去顶罪，万一赵澈用什么手段让他开口了呢？万一他手里还留着什么足以致命的账本、信件呢？就算他死了，他那些心腹手下，会不会为了给他报仇，把一切都抖出来？
一瞬间，冷汗浸湿了赵珩的后背。他自以为想出了万全之策，却被云舒一句天真的比喻，点出了其中最致命的漏洞。这个计划，根本不够狠，不够绝！
他再次看向云舒，目光变得复杂无比。她依旧是那副受惊的模样，眼神怯怯地看着他们，仿佛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云舒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眶微微泛红，“父亲和王爷的脸色，好吓人……”
“没有，你没说错。”赵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动，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你提醒得很好。是本王，想得太简单了。”
他站起身，走到云舒面前，甚至亲手为她理了理鬓边的一缕乱发。这个亲昵的举动，让云舒受惊般地后退了半步，脸颊飞起两朵红霞。
“你身子弱，这里风大，先回去歇着吧。”赵珩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是。”云舒如蒙大赦，连忙行了一礼，便带着青竹匆匆退了出去，背影甚至有几分仓皇逃离的意味。
看着那道纤弱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赵珩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的杀意。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依旧处于震惊中的云廷，冷冷地说道：“岳父大人，看来我们的计划，要改一改了。”
云廷回过神来，也是一脸后怕，他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颤声道：“王爷的意思是……”
“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赵珩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不仅钱峰要死，他所有知道内情的心腹，都必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且，要快，必须赶在老五的人到南境之前，把一切都做得干干净净。”
他走到门外，对着侍立在阴影中的冯全，沉声下令。
“传信给南境的人，启动‘清道’计划。告诉他们，本王不要活口，只要一个结果。让钱峰和他手下的人，‘意外’葬身于大海。再伪造一份他私通海寇的罪证，送到五弟的案头。”
“是！”冯全的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一道绝杀令，就这样从靖王府，飞向了千里之外的南境。
而在回清芷院的路上，青竹扶着云舒，心还在“怦怦”首跳。
“小姐，您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她压低声音道，“您怎么敢当着王爷的面说那些话？”
云舒脸上的惊慌早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她抬起头，看着夜空中那轮弯月，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因为我知道，只有用最天真的话，说出最残酷的真相，他才会信。”
她就是要借赵珩的手，除掉钱峰。前世，就是这个钱峰，在赵珩登基之后，为了邀功，将当年如何构陷忠良，如何屠戮无辜的脏事都写成了密折。后来密折泄露，成了赵珩残暴不仁的铁证，引得天下大乱。
这一世，她怎么会让他活下来？
而且，她更清楚，钱峰为人狡兔三窟。赵珩的刺杀，绝不会那么顺利。一旦南境大乱，赵澈的调查只会更加深入。
赵珩，你以为你在断尾求生，堵上漏洞吗？
不，你只是在我为你挖好的坟墓上，亲手又添了一铲土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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