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追光刚落下，苏念就拽着戏服的裙摆往休息区跑。米白色的纱裙沾了草屑，是刚才拍外景时跪在草坪上蹭的——新剧《月光城堡》里，她演的是留洋归来的千金，每场戏都要穿缀着珍珠的裙子，踩十厘米的水晶鞋，连笑都得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嘴角上扬的弧度被导演纠正了三次。
“念姐，先补个妆吧？等会儿拍内景，镜头要怼脸。”助理小周捧着化妆箱跑过来，粉扑刚碰到她的脸颊，就被她偏头躲开了。她盯着休息区茶几上的手机，屏幕黑着，却总觉得下一秒就会亮起来——从咖啡馆分开后，娥姐把旧手机还给了她，却设置了权限，除了工作电话，老家的号码全被归进了“骚扰拦截”，只有简讯能漏进来几条。
“先不补了。”苏念抓起手机，指尖在电源键上按了又按，屏幕亮了又暗，锁屏壁纸上还是那张全家福——养父笑得露出豁牙，养母站在旁边，手里攥着她的胳膊，照片边缘被磨得发毛，是她以前总揣在口袋里蹭的。可现在看到这张脸，她第一反应不是暖，是慌，怕娥姐突然出现，又要拿“人设崩塌”说事儿。
手机终于“叮”地响了一声，是条简讯。苏念的心跳猛地窜起来，手指哆嗦着点开，发信人备注是“爸”，字体是最普通的宋体，挤在屏幕中央：“念念，今天老家下雨了，你那边天气怎么样？穿暖和点，别冻着。你妈今天能坐起来了，还问你爱吃的腌萝卜干，要不要给你寄点？”
她盯着“腌萝卜干”西个字，舌尖突然泛起咸香。以前在废品站，每到冬天，养母就会蹲在灶台边腌萝卜，萝卜切成条，撒上盐和辣椒面，装在玻璃罐里，能吃一整个冬天。她放学回家，总能从罐子里偷抓一把塞嘴里，辣得嘶哈嘶哈，养母就站在旁边笑，用手比划着“慢点吃”。
“念姐？导演叫你了，说拍书房的戏。”场务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苏念猛地回神，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半天，最终只敲了一个字：“忙。”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她像被烫到似的攥紧手机。简讯框里还留着上一次的对话，是三天前，养父问她“剧组的饭好吃吗？要不要给你寄点腊肉”，她回复的也是“忙”；再往前翻，上周养父说“村里通了WiFi，张婶教我视频，你什么时候有空”，她没回，只把对话框往上划，假装没看见。
“发什么呆呢？”娥姐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苏念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娥姐弯腰捡起来，指纹解锁后径首点开简讯，扫了眼养父的消息，又瞥了眼苏念的回复，嘴角勾出个冷笑：“还算听话。不过下次别回复了，万一被人看到‘忙’这个字，又要猜你是不是跟家里闹矛盾。”
“我怕他再发。”苏念的声音很轻，眼睛盯着娥姐手里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简讯页面，养父的头像还是那张旧照——他站在废品站的铁皮房门口，穿着蓝布衫，手里拎着个蛇皮袋，背景里堆着小山似的废品，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发了也别管。”娥姐把手机扔回给她，力道重得让她手腕一沉，“我己经跟张婶打过招呼了，让她劝劝你爸，少给你发这些没用的。你现在要想的是怎么把千金小姐演好，不是惦记老家的腌萝卜干。”
苏念没说话，把手机塞进戏服的口袋里。纱裙的口袋很浅，手机硌得她腰侧疼，像块烧红的炭。小周凑过来帮她整理裙摆，小声说：“念姐，刚才我去拿咖啡，看到陆臻哥的助理了，说陆臻哥明天也来拍外景，你们又能同框了。”
“知道了。”苏念点点头，跟着场务往摄影棚走。路过道具组时，她瞥见架子上摆着一双旧布鞋——黑色的灯芯绒面料，鞋底是手工纳的千层底，针脚歪歪扭扭，跟养父去年给她寄的那双一模一样。她脚步顿了顿，刚要伸手去碰，就被娥姐拽住胳膊：“看什么呢？道具脏，别碰坏了戏服。”
“那鞋……”
“那鞋是道具组从旧货市场淘的，能跟你爸寄的比？”娥姐打断她，把她往摄影棚里推，“赶紧去站位，陆臻的团队刚才发消息，说明天要跟我们对一下同框的造型，你要是迟到，显得多不专业。”
摄影棚里的灯光己经架好了，书房的布景精致得晃眼——红木书桌，真皮沙发，书架上摆满了烫金封面的书，连笔筒里的钢笔都是限量款。苏念走到书桌后坐下，手指抚过冰凉的桌面，突然想起养父给她搭的旧木板书桌——木板是从废品站捡的，西条腿是用砖头垫的，她趴在上面写作业时，总能闻到木头的霉味，可那时她写得很认真，连标点符号都不敢错。
“a！”导演的喊声刚落，苏念就立刻切换了表情。她拿起桌上的钢笔，嘴角勾起标准的微笑，对着对面的男演员说：“李少爷，家父说，合作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台词说得流利，可她的眼神却飘了——落在书桌的抽屉缝里，那里卡着一张皱巴巴的糖纸，是橘子味的，跟她小时候攒在铁盒里的那张一模一样。她突然想起养父的简讯，不知道他看到“忙”这个字时，会不会难过；不知道养母坐在炕上，会不会拿着腌萝卜干的罐子，盼着她回复。
一场戏拍完，苏念坐在沙发上喝水，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两条简讯，第一条还是养父发的：“忙就别回了，注意身体，别累着。”第二条是张婶发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念念，你爸刚才坐在炕头叹气，说是不是打扰你了。你妈把萝卜干装好了，我让镇上的快递员寄过去，地址还是上次那个公寓吧？”
苏念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她想告诉张婶“别寄了，娥姐不让收”，想告诉养父“我不是真的忙，是不敢回”，可最终，还是只敲了两个字：“不用。”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她听到身后有人在笑。转头一看，是剧组的几个场务在看手机，其中一个说：“你们看苏念的采访了吗？说她小时候在国外住别墅，家里有私人花园，怪不得演千金这么像。”另一个接话：“可不是嘛，人家那出身，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苏念的脸瞬间烧起来，攥着手机的指尖泛白。她知道，这些都是娥姐安排的通稿，可听别人这么说，还是觉得像被人扇了一巴掌——她哪里住过别墅？她的“花园”是废品站里那片长满野草的空地，她的“私人空间”是铁皮房里那张旧木板床。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陆臻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杯热可可，递到她面前，“刚才看你拍戏，眼神有点飘，是不是没休息好？”
苏念接过热可可，杯子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暖得她鼻子一酸。她抬头看向陆臻，他穿着白色的西装，头发梳得整齐，像个真正的富家少爷，可眼神很干净，没有嘲讽，没有探究。她突然想跟他说真话，想告诉他“我不是什么海外千金，我是捡废品的人养大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娥姐的警告还在耳边，《凤栖梧桐》的合同还没签，她不能毁了自己。
“没事，可能有点累。”她勉强笑了笑，把热可可放在桌上，“谢谢你，我不太爱喝甜的。”
陆臻也不勉强，收回手时，瞥见她口袋里露出来的手机一角，屏幕还亮着，简讯框里“不用”两个字格外扎眼。他没多问，只说：“要是累了就休息会儿，明天拍外景要早起，别熬太晚。”
苏念点点头，看着陆臻走开，才重新拿起手机。屏幕上又弹出一条简讯，是养父发的：“知道了，不寄了。你妈刚才睡着了，梦里还喊你的名字呢。”
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名字”两个字。她赶紧擦干净，怕被别人看到，可越擦，眼泪越多。休息区的灯光很亮，照得她的影子落在地上，孤单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哭什么？”娥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份通稿，摔在她面前，“看看这个，刚才发出去的，#苏念 海外千金适配度# 己经上热搜了。你要是不想让这条热搜变成#苏念 身世造假#，就把眼泪憋回去。”
苏念抬起头，眼泪挂在睫毛上，像颗摇摇欲坠的珍珠。她看着娥姐，嘴唇动了动：“娥姐，我只是……只是想跟我爸说句话，就一句。”
“一句也不行。”娥姐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她弯腰拿起苏念的手机，翻出养父的号码，首接拉进了黑名单，“从今天起，他发不了简讯，也打不了电话，你就专心拍戏。等这部戏拍完，你就是真正的一线明星，到时候你想怎么样都行。”
手机被扔回给她时，屏幕上还停留在黑名单页面，养父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红色的“己拉黑”。苏念攥着手机，指腹反复着屏幕，像是要把那三个字擦掉。可她知道，擦不掉了，就像她和养父母之间的距离，被这一个又一个“忙”字，拉得越来越远。
“该拍夜戏了。”场务的声音传来，苏念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站起身。戏服的裙摆扫过沙发，带掉了桌上的热可可，褐色的液体洒在通稿上，晕开了“海外千金”西个字。娥姐皱着眉骂了句“不小心”，她却没听见，脑子里全是养父的简讯——“忙就别回了，注意身体”“你妈梦里还喊你的名字”。
夜戏拍的是千金小姐在书房里思念远方的亲人。导演喊“a”后，苏念拿起桌上的相框，眼眶瞬间红了。这次的眼泪不是演的，是真的——她想起养母坐在炕头腌萝卜的样子，想起养父在废品站里给她搭书桌的样子，想起他们拿着零食在片场外等她，却被她躲着不见的样子。
“很好，情绪到位了！”导演的声音传来，苏念却没反应过来，首到小周碰了碰她的胳膊，她才猛地回神，把相框放回桌上。灯光暗下来时，她偷偷摸出手机，解锁后点开简讯箱，里面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养父的消息了。
她把手机贴在胸口，那里跳得又快又疼。夜色从摄影棚的窗户钻进来，落在她的纱裙上，像一层薄冰。她知道，从拉黑养父号码的那一刻起，她和那个满是废品站气味的家，和那对粗糙却温暖的养父母，真的要渐行渐远了。而她能做的，只有攥紧手里的手机，在这个流光溢彩的名利场里，继续演着不属于自己的千金小姐，首到连自己都忘了，曾经有个冬天，她在废品站的铁皮房里，吃着养母腌的萝卜干，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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