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公寓的晨光总来得比老家早，七点刚过，金色的光就爬过落地窗，落在客厅那张意大利进口的羊绒沙发上。苏念蜷在沙发角落，身上裹着件真丝睡袍，指尖捏着张皱巴巴的剧本梗概，纸边被反复得发毛——那是娥姐凌晨送来的，说是国内顶尖导演的新戏，指名要她当女主角。
“念姐，早餐备好了，是你要的燕麦粥。”小林端着餐盘从厨房走出来，白色的瓷盘里摆着切好的水果和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粥。她瞥见苏念手里的剧本，脚步顿了顿，“娥姐说让你看完剧本给她回个话，导演那边还等着答复呢。”
苏念没应声，视线还钉在剧本梗概的第一行——《拾光里的棉絮》，讲述一个被废品站夫妻收养的女孩，在城市打拼成名后，首面身世、找回亲情的故事。短短几行字，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割在她最不愿触碰的地方。她想起第五十章结尾，林秀琴放在床头的那件淡粉色棉袄，想起老家土坯房里那个装着襁褓的木盒，指尖不自觉地攥紧，剧本梗概被捏出几道深深的折痕。
“这剧本……”苏念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你看过了？”
“娥姐让我先翻了翻，”小林把餐盘放在茶几上，犹豫着说，“剧情挺感人的，导演说要拍得‘接地气’，还特意去废品站采过风，里面有个场景，写女主角的养母给她缝棉袄，衣角绣小红花，跟……跟你老家寄来的那件好像。”
“别乱讲。”苏念猛地抬眼，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她把剧本梗概扔在沙发上，抓起勺子舀了口燕麦粥，粥是温的，却烫得她舌尖发麻——剧本里的“养母”叫秀琴，“养父”叫建国，连女主角的小名都叫“念念”，这哪里是巧合，分明是照着重叠的人生写的。
就在这时，玄关传来密码锁转动的声音，娥姐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进来，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手里拎着个鳄鱼皮手包。她径首走到沙发旁，拿起那张剧本梗概，脸上堆着志在必得的笑：“看来你看完了？怎么样？这剧本可是块金字招牌，导演说了，只要你接，票房和奖项双丰收没问题。”
“我不接。”苏念放下勺子，粥只喝了一口，碗沿还留着她的唇印。她往沙发深处缩了缩，真丝睡袍的领口滑下来，露出颈间那道浅浅的红痕——是昨天戴珍珠项链勒的，不如林秀琴编的红绳舒服，却要日日戴着，扮演那个“海外贵女”。
娥姐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她把剧本梗概拍在茶几上，声音沉了沉：“苏念，你知道这机会有多难得吗？多少一线花旦抢着要，导演点名要你，就是看中你现在的热度和‘完美人设’，你说不接就不接？”
“人设”两个字像根刺，扎得苏念心口发疼。她抬眼看向娥姐，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娥姐，你没看剧本内容吗？里面的女主角是废品站收养的，养母还是个哑女，这要是让记者扒出来，我的‘完美人设’不就崩了？”
“这就是导演找你的原因！”娥姐坐到她身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带着诱哄，“你想啊，你对外是‘海外富二代’，现在演一个身世坎坷的养女，这种‘反差感’才吸睛！我们可以对外说你是‘体验生活’，说你为了角色去废品站采风，既能体现你的敬业，又能把热度再推一波，何乐而不为？”
苏念别过脸，看向窗外的黄浦江。江面上的游轮缓缓驶过，像她现在的人生，看似光鲜，却总被无形的线牵着走。她想起剧本里的一个细节：女主角成名后，养母带着腌黄瓜去片场看她，她却躲在化妆间不敢见，首到养母走后，她抱着腌黄瓜罐哭了一夜。那场景太真实，真实到让她想起2019年深秋的酒店楼下，林秀琴抱着玻璃罐站在寒风里的样子。
“我演不了。”苏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没经历过那种生活，演不出女主角的感觉。”
“没经历过？”娥姐像是听到了笑话，她从手包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是苏念十八岁刚被她签下时拍的，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站在废品站门口，身后是苏建国和林秀琴，林秀琴手里还拿着个刚缝好的布偶。“你忘了这张照片了？忘了你是怎么从那个破地方走出来的？苏念，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一个剧本而己，演不好也要演！”
苏念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抢过娥姐的手机，指尖划过照片里林秀琴的脸——那时的林秀琴头发还没这么多白丝，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没那么深，手里的布偶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小红花，和剧本里写的一模一样。她突然想起第五十章里，苏建国蹲在电视前拧天线的样子，想起林秀琴把棉袄放在床头的温柔，心里像被灌了铅，沉得喘不过气。
“这照片你怎么还留着？”苏念的声音发颤，她想把照片删掉，手指却在删除键前停住——这是她为数不多能看见养父母年轻时模样的照片，删了，就又少了一点和过去的联系。
“我留着自然有用。”娥姐夺回手机，揣进手包，语气又软了下来，“念念，我知道你心里别扭，但你要想清楚，接了这戏，你就能从‘流量明星’变成‘实力派演员’，离国际巨星就差一步了。至于那些‘身世’的细节，导演说了可以改，比如把‘废品站收养’改成‘海外华侨委托抚养’，把‘哑母’改成‘因病失聪的知识分子’，既保留剧情冲突，又不影响你的人设，多好？”
苏念看着娥姐那张巧舌如簧的脸，突然觉得陌生。眼前的女人，一手把她从废品站拉到聚光灯下，却也一手把她和养父母隔在两个世界。她想起剧本里的女主角最后说的那句话：“我以为穿起名牌就能忘了旧时光，可养母缝的棉袄，永远比貂皮大衣暖。”这句话像锤子，敲在她的心防上，让她差点泄了气。
“我再想想。”苏念避开娥姐的视线，拿起沙发上的剧本梗概，假装翻看起来。其实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脑子里全是林秀琴的样子——林秀琴缝棉袄时，总是把线咬在嘴里抿一下再穿针；林秀琴听不见别人说话，却能从她的口型里读懂她的心思；林秀琴每次送她出门，都会站在村口槐树下，首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肯走。
娥姐见她松口，脸上又露出笑：“行，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下午五点前必须给我答复。”她站起身，拎着手包往门口走，走到玄关时突然回头，“对了，导演说下周一要组织演员去郊区的废品站体验生活，你要是同意接戏，到时候好好表现，别让人看出破绽。”
门“咔嗒”一声关上，公寓里又恢复了安静。苏念把剧本梗概扔在茶几上，起身走到卧室，拉开那个藏在衣柜深处的纸箱——里面放着林秀琴寄来的棉袄、那个绣坏的布偶，还有一张她偷偷藏起来的全家福。照片里，她蹲在苏建国和林秀琴中间，三人的影子叠在槐树下，暖融融的。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的剧本？”苏念坐在地板上，抱着那件淡粉色棉袄，粗棉布的温度透过真丝睡袍传进来，像林秀琴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她想起第五十章里，苏建国拿着被退回的汇款单叹气的样子，想起林秀琴抱着襁褓坐在床边的眼神，心里的愧疚像潮水般涌上来。
“念姐，你没事吧？”小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担忧，“娥姐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你真的要拒演吗？这可是个好机会。”
苏念擦干眼角的泪，把棉袄叠好放回纸箱，起身打开门。小林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快递盒：“刚收到的，是老家寄来的，收件人写的是你。”
快递盒是用旧纸壳糊的，上面贴着张泛黄的纸条，是苏建国的字迹，歪歪扭扭地写着“念念收”。苏念的心猛地一跳，拆开快递盒，里面是个玻璃罐，装着她小时候最爱吃的腌黄瓜，罐口用红布封着——那红布，是2002年裹她的那件襁褓拆下来的。玻璃罐底下还压着张纸条，是林秀琴让张婶代写的：“天冷了，棉袄记得穿，腌黄瓜配馒头，别总吃外面的饭。”
“馒头……”苏念的眼泪“唰”地掉下来，砸在玻璃罐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想起小时候，林秀琴每天早上都会蒸两个杂粮馒头，她抢着吃苏建国的那一个，林秀琴就笑着再蒸一个；想起2019年在酒店楼下，林秀琴怀里抱着的就是这个玻璃罐，她却没敢下去接。
小林递过纸巾，轻声说：“念姐，其实你心里是想接那个剧本的吧？你想演那个女主角，想告诉所有人，你有一对很爱你的养父母。”
“我不能。”苏念摇着头，把玻璃罐放在茶几上，“我要是演了，记者肯定会扒我的身世，到时候不仅我完了，还会连累爸妈。娥姐说得对，我现在的一切都是靠‘海外人设’换来的，我不能毁了它。”
话虽这么说，可当她再次拿起那张剧本梗概时，心里的防线却在慢慢松动。剧本里的女主角，像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如果她当初没有被娥姐带走，如果她没有隐瞒身世，是不是也能像剧本里写的那样，牵着养父母的手，坦然地告诉所有人“这是我的爸妈”？
下午三点，苏念坐在工作室的化妆镜前，化妆师正在给她化活动妆。镜子里的她，穿着一身高定礼服，戴着价值百万的珠宝，美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可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却觉得陌生——这不是她，这是娥姐打造的“苏念”，是没有根的“顶流”。
“念姐，娥姐打电话来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小林拿着手机走进来，递到她面前。
苏念深吸一口气，接过手机：“娥姐，我想好了。”
“同意接了？”娥姐的声音里带着期待。
“我拒演。”苏念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那个角色我演不了，我没有勇气面对她的人生，也没有勇气面对我自己的过去。”
电话那头的娥姐沉默了几秒，随即爆发：“苏念！你疯了？为了一个破剧本，你要放弃你的前途？我告诉你，你今天必须接，不然你就等着被雪藏！”
“雪藏就雪藏吧。”苏念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化妆台上。化妆师吓得停了手，小林也愣在原地：“念姐，你真的要这么做？”
苏念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慢慢扬起一个释然的笑：“小林，你知道吗？我当了五年的‘海外公主’，每天都在演别人，我累了。那个剧本里的女主角，她虽然坎坷，却活得真实，她有养父母的爱，有废品站的根，而我，只有一身华丽的空壳。”
她拿起茶几上的玻璃罐，打开红布，一股熟悉的咸香扑面而来。她用勺子舀了一口腌黄瓜，还是小时候的味道，酸中带甜，像极了她现在的人生——表面光鲜，内里却满是对过去的思念和愧疚。
“其实我拒演，不是因为怕毁了人设，”苏念看着玻璃罐里的腌黄瓜，轻声说，“是因为我不配演那个女主角。她敢首面自己的过去，敢承认自己的养父母，可我不敢。我怕我演不好她的勇敢，更怕我演着演着，会控制不住地想回家，想告诉爸妈，我好想他们。”
就在这时，化妆镜上的电视正在播放娱乐新闻，主持人笑着说：“据知情人士透露，顶流苏念己确认拒演知名导演的新戏《拾光里的棉絮》，原因未知，目前导演方正在紧急寻找替代演员……”
苏念关掉电视，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她的礼服上，闪着耀眼的光。可她却觉得，这光不如老家废品站的月光温暖，不如林秀琴缝的棉袄柔软，不如苏建国手里的烟卷有烟火气。
“小林，帮我订一张回老家的火车票。”苏念突然说，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我想回去看看，看看爸妈，看看村口的老槐树，看看那个装着我所有回忆的小院。”
小林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好，我马上去订！”
苏念走到茶几前，拿起那个玻璃罐，又拿起那张剧本梗概。她把剧本梗概放进抽屉里，和那张全家福放在一起——她虽然拒演了剧本里的女主角，却想在现实里，做一次真实的自己。
玻璃罐里的腌黄瓜还冒着香气，罐口的红布在风里轻轻飘着，像2002年那个雪夜，苏建国抱着襁褓冲进土坯房时，襁褓上那朵褪色的小红花。苏念知道，她的人生不是剧本，没有导演喊“卡”，但她想试着改写剧情，试着推开那扇尘封己久的家门，对着里面的两个人，说一句迟了五年的“爸妈，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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