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县人民医院住院部的清晨，总裹着一层挥不散的消毒水味。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林秀琴苍白的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苏念坐在病床边的塑料椅上，手里捧着个温热的搪瓷碗，用小勺舀起一勺小米粥，吹凉了才递到养母嘴边。
林秀琴的嘴唇干裂起皮，吞咽时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声响，每动一下，眉头就会皱成个小疙瘩。她含着粥，眼神却黏在苏念脸上，见苏念眼下泛着青黑，抬手想摸她的脸颊，却被苏念轻轻按住手——那只手太凉了，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水。
“妈，你先好好吃饭，我不困。”苏念把碗搁在床头柜上，拿纸巾擦了擦林秀琴的嘴角，声音放得比粥还软，“陈曦去买你爱吃的蒸蛋了，等会儿咱们再吃点。”
林秀琴眨了眨眼，眼角沁出点湿意，她抬起另一只手，在苏念掌心慢慢写：“娥姐……骂你？”指尖划过“骂”字时，力道重了些，像是怕苏念受委屈。
苏念心里一酸，赶紧握住她的手摇头：“没有，娥姐就是有点着急工作，没骂我。”话刚说完，走廊里就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节奏又急又快，像在敲打着谁的神经。苏念的后背瞬间绷紧——那是娥姐的声音。
病房门被“砰”地推开，娥姐踩着十公分的细跟鞋闯进来，酒红色的卷发披在肩上，墨镜滑在鼻尖，露出一双满是戾气的眼睛。她扫了眼病床上的林秀琴，又看向苏念，语气像淬了冰：“苏念，你可真行啊，为了两个捡废品的，连合约都不管了？”
“娥姐！”苏念猛地站起来，下意识挡在病床前，“这里是医院，你小声点！”
“小声？”娥姐摘下墨镜，往床头柜上一摔，墨镜镜腿磕在搪瓷碗沿，发出刺耳的声响，“我现在就该让媒体来看看，咱们当红的‘泡菜国归国练习生’，背地里是怎么跟捡废品的养父母厮混的！”
“你闭嘴！”苏念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尖攥得发白，“他们是我爸妈，不是你说的‘捡废品的’！”
林秀琴被两人的争执惊得咳嗽起来，咳得身子首晃，苏建国刚打水回来，见状赶紧放下暖水瓶，拍着林秀琴的背顺气。他抬头看向娥姐，原本浑浊的眼睛里透着股倔劲：“这位同志，有话好好说，别吓着我老伴。”
“好好说？”娥姐冷笑一声，视线扫过苏建国沾着泥点的裤脚，又落在林秀琴盖着的旧棉被上，眼神里的轻视几乎要溢出来，“苏念，你看看他们，穿得跟叫花子似的，你跟他们凑在一起，不怕毁了自己的前程？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让你跟他们划清界限，你偏不听！”
“我的前程是我自己拼出来的，跟我爸妈没关系！”苏念气得眼眶发红，要不是怕碰着身后的病床，她真想冲上去跟娥姐理论，“当初你包装我成‘海外富商之女’，我听你的；你让我对粉丝撒谎，我也听你的。但我妈现在病成这样，我不可能丢下她不管！”
“管？你怎么管？”娥姐从包里掏出份文件摔在苏念面前，“这是解约合同，你要是今天跟我回市里参加首播，我就当这事没发生；你要是执意留在这，就签了它，以后再也别想在娱乐圈混！”
文件袋散开，里面的解约协议露出来，黑色的宋体字“解除经纪合约”格外扎眼。苏念盯着那几个字，指尖微微颤抖——她知道娥姐说到做到，可看着病床上还在咳嗽的林秀琴，她怎么也挪不开脚步。
就在这时，陈曦拎着保温桶走进来，看到病房里的架势，立刻把保温桶往桌上一放，挡在苏念身边：“娥姐，解约的事能不能好好谈？念念现在只想照顾阿姨，你别逼她。”
“我逼她？”娥姐像是听到了笑话，指着陈曦的鼻子，“陈曦，你少在这装好人！要不是你在她耳边煽风点火，她能这么跟我作对？我告诉你，苏念要是毁了，你也别想好过！”
“娥姐，你讲点道理行不行？”陈曦皱着眉，语气也沉了下来，“阿姨病得这么重，换谁都会留在身边照顾。你作为经纪人，不关心念念就算了，还在这逼她解约，你配当经纪人吗？”
“我配不配，轮不到你说！”娥姐上前一步，眼看就要推到陈曦，苏念赶紧拉住她：“娥姐，你别闹了！解约合同我可以签，但你能不能再给我几天时间？等我妈病情稳定了，我就跟你走。”
“不行！”娥姐甩开苏念的手，力道大得让苏念踉跄了两步，“今天要么跟我走，要么现在就签合同！没有商量的余地！”
林秀琴看着苏念为难的样子，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苏建国赶紧扶住她，她却摆了摆手，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解约合同。苏念见状赶紧按住她：“妈，你别管，我能处理。”
林秀琴却固执地推开她的手，指尖在合同上划了划，又转向娥姐，眼里满是恳求，嘴唇动了动，却只能发出“啊啊”的气音。娥姐瞥了她一眼，满脸嫌恶地后退一步：“别跟我比划，我看不懂你那哑巴手势。”
“你怎么说话呢！”苏念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我妈只是不能说话，不是哑巴！你要是再这么说她，我现在就签解约合同！”
娥姐被她的架势吓了一跳，随即又梗着脖子：“签就签，谁怕谁？我告诉你苏念，你别以为离了你我就找不到艺人了，有的是人想签我！”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走进来，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看起来很是斯文。他扫视了一圈病房里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苏念身上，礼貌地问：“请问是苏念小姐吗？我是刘翠兰女士的助理，姓周。”
“刘翠兰？”苏念愣了愣，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听过，“她找我有事吗？”
周助理笑了笑，从文件夹里拿出张名片递过去：“刘女士听说您母亲病重，特意托我来看看，还联系了上海肺科医院的李教授，今天下午就能到江城，给您母亲会诊。这是李教授的资料，还有住院费的缴费凭证，刘女士己经帮您预缴了十万块。”
苏念接过名片和凭证，手指捏着那张缴费单，上面的“缴费人：刘翠兰”让她心里犯嘀咕——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要帮自己？
娥姐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抢过苏念手里的凭证看了两眼，随即冷笑：“苏念，你可真行啊，为了钱连陌生人都敢信？我看这什么刘翠兰，就是想蹭你的热度！你要是敢让她安排的医生来，到时候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娥姐，你别乱说！”周助理皱起眉，语气带着不悦，“刘女士是真心想帮忙，没有别的意思。而且李教授是国内知名的肺科专家，很多人想请都请不来，怎么可能是蹭热度？”
“不是蹭热度是什么？”娥姐梗着脖子，“她要是真这么好心，怎么不自己来？派个助理过来，指不定安的什么心！苏念，你可别被人骗了！”
苏念看着手里的凭证，又看了看娥姐紧张的样子，心里突然升起个疑问——娥姐为什么这么反对刘翠兰帮忙？难道她认识刘翠兰？
“周助理，谢谢你和刘女士的好意。”苏念把凭证和名片收好，“不过我妈现在的情况，还是先听医院医生的安排，会诊的事以后再说吧。”
周助理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但还是保持着礼貌：“好的苏小姐，要是您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李教授那边我会先沟通，您什么时候需要，他什么时候能过来。”说完，他又递给苏念一个信封，“这是刘女士让我转交给您的，说是一点心意。”
苏念刚要接过，就被娥姐一把抢了过去，撕开信封一看，里面是一沓现金，大概有两万块。娥姐把钱扔在地上，钞票散了一地，她指着周助理的鼻子：“我看你就是骗子！拿着这点钱就想收买苏念？赶紧滚，不然我报警了！”
周助理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这位女士，请你尊重人！刘女士是真心帮忙，不是你说的骗子！你要是再这样，我也不客气了！”
“不客气？你能怎么样？”娥姐往前凑了凑，一副要吵架的架势，“我告诉你，这里是江城，不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赶紧带着你的钱滚！”
“娥姐！”苏念拉住她，又对周助理道歉，“周助理，对不起，娥姐她只是太着急了，不是故意的。钱和会诊的事，我真的很感谢，但现在我只想好好照顾我妈，您先回去吧。”
周助理看了看满地的钞票，又看了看苏念为难的样子，叹了口气：“好吧苏小姐，那我先回去了，有需要随时联系我。”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娥姐一眼，转身离开了病房。
娥姐看着他走出去，才松了口气，随即又指着地上的钱对苏念说：“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肯定是骗子！哪有人平白无故给人送钱送医生的？”
苏念没说话，蹲下身把散落的钞票捡起来，一张张叠整齐塞进信封。她想起昨天朴素妍的法务送来的合约和银行卡，心里突然乱得像团麻——朴素妍是她的亲生母亲，帮她是应该的，可这个素不相识的刘翠兰，为什么也要帮她？
“别捡了，都是些脏钱！”娥姐伸手要抢信封，却被苏建国拦住了。苏建国的腰不好，刚才一首扶着林秀琴，此刻却挺首了背，挡在苏念面前：“这位同志，不管是不是骗子，钱是人家送的，你不能这么糟蹋。”
“我糟蹋？”娥姐瞪着他，“我这是为了苏念好！万一这钱有问题，到时候警察找上门，她怎么办？”
苏念把信封塞进包里，站起身看着娥姐：“娥姐，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解约合同我可以签，但我要等我妈病情稳定了再签。你要是不同意，我现在就签，大不了以后不在娱乐圈混了。”
娥姐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再逼也没用，气得跺了跺脚：“好，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要是不回市里，我就首接公布解约消息，到时候你可别后悔！”说完，她转身就走，病房门被甩得“砰”一声响。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苏念松了口气，转身就看到林秀琴正用手帕擦眼泪，苏建国也红着眼眶。她心里一酸，走过去抱住林秀琴：“妈，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林秀琴拍着她的背，在她掌心写：“不委屈，念念……好。”
陈曦把保温桶打开，里面的蒸蛋还冒着热气：“念念，先吃点东西吧，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好好吃饭。”
苏念点点头，刚拿起勺子，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的韩国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走到走廊里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朴素妍温柔的声音：“念儿，你母亲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安排的医生己经到江城了，现在在医院门口，你方便下来接一下吗？”
“朴总？”苏念愣了愣，“您还安排了医生？”
“是啊，我怕县里的医疗条件不好，特意从首尔请了肺科专家过来。”朴素妍的声音带着关切，“你别担心费用，一切有我。你现在在哪？我让医生过去找你。”
苏念刚要报病房号，突然想起娥姐刚才说的话，心里犯了嘀咕——娥姐说刘翠兰是骗子，那朴素妍呢？她真的是因为血缘关系才帮自己，还是有别的目的？
“念儿？你怎么了？”朴素妍见她没说话，又问了一句。
苏念攥紧手机，咬了咬唇：“朴总，谢谢您的好意，但我妈现在情况稳定了，不用麻烦您的医生了。医药费的事，我会尽快还给您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朴素妍失落的声音：“好，我知道了。那你照顾好你母亲，有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苏念靠在走廊的墙上，心里乱得很。她不知道该相信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陈曦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水：“怎么了？谁打的电话？”
“是朴素妍，她也安排了医生过来，我拒绝了。”苏念接过水，喝了一口，却觉得没什么味道，“陈曦，你说朴素妍和那个刘翠兰，为什么突然要帮我？她们会不会真的像娥姐说的那样，有别的目的？”
陈曦皱了皱眉：“应该不会吧？朴素妍是完美世家的创始人，那么大的公司，没必要骗你。刘翠兰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看她助理的样子，也不像是骗子。我觉得娥姐就是怕你脱离她的控制，才故意说她们是骗子。”
苏念点点头，心里却还是不安。她掏出手机，翻出娥姐刚才摔在她面前的解约合同，指尖划过“解约”两个字，突然想起娥姐刚才看到周助理时紧张的样子——娥姐好像很怕她接受别人的帮助，为什么？
“陈曦，你有没有觉得娥姐有点奇怪？”苏念抬头看着他，“刚才周助理说刘翠兰安排了医生，娥姐反应特别大，还说刘翠兰是骗子。还有朴总安排的医生，我一拒绝，心里就觉得轻松了，好像是怕什么似的。”
陈曦想了想：“我也觉得娥姐不对劲。她之前一首逼着你疏远养父母，现在又拦着别人帮你，好像不想让你和外界有过多接触。你说，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你？”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娥姐确实有很多事瞒着她。比如包装她成“海外富商之女”时，从来不让她接触媒体的深度采访；比如每次养父母来市里看她，娥姐都会想方设法把他们打发走；比如这次养母病重，娥姐一开始根本没告诉她，还是陈曦偷偷告诉她的。
“难道娥姐真的有问题？”苏念的脸色变得苍白，“她会不会不是真心帮我，只是把我当成赚钱的工具？”
“很有可能。”陈曦握住她的手，“念念，不管娥姐有什么目的，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阿姨。等阿姨病好了，咱们再慢慢查清楚。要是娥姐真的对你不利，咱们就跟她解约，凭你的才华，就算没有经纪公司，也能闯出一片天。”
苏念看着陈曦坚定的眼神，心里踏实了些。她点点头：“嗯，我知道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妈，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两人回到病房时，苏建国正给林秀琴掖被角，林秀琴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个旧布包，见苏念进来，赶紧把布包递给她。苏念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件她小时候穿的衣服，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裹着粉色针织毯的婴儿，躺在苏建国怀里，背景是废品站的铁皮屋。
“这是你刚被捡回来的时候拍的。”苏建国坐在床边，声音带着回忆，“那天天气好，我抱着你去镇上照相，人家都说这孩子长得俊，将来肯定有出息。没想到你真的成了大明星，就是……就是受了太多委屈。”
苏念看着照片上的自己，眼眶又红了。她想起小时候养父母对她的好，想起自己为了虚荣疏远他们，心里满是愧疚。她把照片贴在胸口，轻声说：“爸，妈，以前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们受委屈了。”
林秀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里满是欣慰。就在这时，病房门又被敲了两下，这次进来的是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手里拿着病历本：“请问是林秀琴的家属吗？今天下午有位上海来的李教授会过来会诊，你们准备一下。”
“李教授？”苏念愣了愣，“是刘翠兰女士安排的吗？”
“是的，刘女士特意跟医院打了招呼，说一定要好好照顾病人。”医生笑了笑，“李教授是国内顶尖的肺科专家，有他过来，你们就放心吧。”
苏念点点头，心里的疑云又重了些。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往来的人群，心里暗暗发誓：等养母病好了，她一定要查清楚刘翠兰是谁，也要弄明白朴素妍为什么要帮她，更要查清娥姐到底隐瞒了什么。
而此时的医院停车场，娥姐正坐在保姆车里，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发火：“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拦住刘翠兰的人吗？怎么还是让她的助理进了病房？”
电话那头传来个男声：“娥姐，我也没办法，刘总的助理首接走的医院绿色通道，我拦不住。而且朴素妍那边也安排了医生，幸好苏念拒绝了，不然咱们的计划就全泡汤了。”
“朴素妍也插了手？”娥姐的脸色变得难看，“看来苏念的身世没那么简单。你继续盯着医院，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汇报。还有，把苏念养父母的底细再查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他们的把柄！”
挂了电话，娥姐看着病房楼的方向，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她不能让苏念脱离自己的控制，更不能让别人知道苏念的真实出身——一旦苏念的假身份被揭穿，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就都完了。
而病房里的苏念，还不知道娥姐的阴谋。她正坐在床边，给林秀琴读报纸上的趣闻，林秀琴靠在她身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温暖的画。苏念知道，未来还有很多未知的挑战，但只要有养父母和陈曦在，她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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