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浑浊，黯淡，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积压了三年的尘埃。瞳孔因为长时间无法适应光线而剧烈地收缩着，里面充满了茫然与困惑，仿佛一个迷失在时间长河里的旅人，刚刚从一场漫长得不见尽头的噩梦中，挣扎着醒来。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迟缓地，在天花板那惨白的光源上，游移了许久。然后，像是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力量，缓缓地，转向了病床的一侧。
那里，站着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周先生？周先生您能听到我说话吗？”医生俯下身，用一种柔和而专业的语气，试探性地呼唤着。
被称为周启明的男人，嘴唇微微翕动，喉咙里发出了一阵意义不明的、嘶哑的“嗬嗬”声，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正在艰难地，重新启动。
他的目光，越过了医生，继续，缓慢地，移动着。
最终，那双浑浊的眼睛，定格在了苏晚的脸上。
在看到苏晚的那一刹那，他那原本空洞迷茫的眼神里，瞬间，迸发出了一股无比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不敢置信，还有一丝，深藏在眼底的……恐惧。
是的，是恐惧。
苏晚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丝一闪而过的恐惧。
她的心，猛地一沉。
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夜……莺……”
一个模糊而沙哑的音节，从周启明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挤了出来。
这个词，像一声来自地狱的耳语，虽然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苏晚的西肢百骸，瞬间如坠冰窟。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对方，不仅要揭穿她的谎言，还要将她最深的秘密，当着沈修祺的面，彻底引爆！
而站在她身旁的沈修祺，虽然没有听清那个词，却清晰地看到了，周启明在看到苏晚时，那剧烈的情绪波动。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嫉妒的毒火，再次在他胸中，疯狂地燃烧。
看，这个男人，昏迷了三年，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依然是她。
他所有的故事，所有的谎言，在这一刻，仿佛都得到了最完美的“印证”。
“周先生，您别激动，您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医生试图安抚他，同时，快速地检查着各项仪器的数值。
然而，周启明却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锁在苏晚的身上。那双眼睛里，那种剧烈的情绪，正在慢慢地，被一种更加强烈的、苏晚看不懂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挣扎着，似乎是想从床上坐起来。他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卧床而变得僵硬无比，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无数的管线，引发了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保护……她……”
他又吐出了两个字。
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清晰了一些。
沈修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保护她？
一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男人，醒来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想着要保护她？
这是何等可笑，又何等讽刺！
苏晚的心，却因为这两个字，而沉得更深。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而仅仅是，一个更加恶毒的开始。
果然。
周启明在挣扎了几下之后，似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重新在了病床上。他剧烈地喘息着，目光，却缓缓地，从苏晚的脸上，移开，最终，落在了沈修祺的身上。
当他看到沈修祺的那一刻，他眼中那股偏执的疯狂，瞬间，被一种更加强烈的、刻骨的恨意所取代！
他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了那只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沈修祺。
“是你……”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是你……害了我……”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在安静的病房里，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苏晚，也包括沈修祺自己。
沈修祺看着他，眼中充满了荒谬与不解。
他害了他？
他甚至，在今天之前，连这个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夏日微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周先生，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医生的脸上，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没有错……”周启明剧烈地咳嗽起来，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要耗尽他所有的生命力，“就是他……我记得……我记得这张脸……”
他死死地，瞪着沈修祺，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三年前……码头的爆炸……就是他……是他设下的陷阱……”
“他想杀我……是夜莺……是夜莺拼了命……才把我……把我从火海里……拖了出来……”
他的话，断断续续，却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真相”。
一个，沈修祺为了得到苏晚，而不惜设下陷阱，谋害情敌的，恶毒“真相”。
苏晚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对方的计谋，到底有多么的阴险，多么的恶毒。
他们没有让周启明来指证她，因为那只会让沈修祺得到一种“揭穿谎言”的。
他们反其道而行。
他们让周启明，这个看似最无辜的受害者，用一种最令人信服的方式，“印证”了苏晚之前所有的谎言，将她塑造成了一个有情有义、为了救“未婚夫”而忍辱负重的悲情角色。
然后，再用最致命的一击，将所有的矛头，所有的罪孽，都指向了沈修祺！
这是一招，何等毒辣的，反间计！
他们要的，不是让沈修祺来审判苏晚。
他们要的，是让苏晚，让整个世界，来审判沈修祺！
他们要将他，彻底钉在“杀人未遂”的耻辱柱上！
“胡说八道！”沈修祺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发出一声暴怒的低吼，“我根本不认识你！三年前，我甚至都还没回国！”
他的愤怒，是真实的。
因为，他从未受过如此荒谬的，栽赃！
然而，他的辩解，在周启明那副“受害者”的惨状面前，却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你……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周启明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监测他心率的仪器，发出了尖锐的、濒临极限的警报声。
“沈先生！病人情绪太激动了！请您先出去！”医生见状，脸色大变，立刻上前，试图将沈修祺和周启明隔开。
沈修祺却一把推开了他。
他死死地盯着病床上的周启明，又猛地转过头，看向了苏晚。
他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破绽。
一丝，能够证明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荒谬的、由她和这个男人共同导演的闹剧的，破绽。
然而，他再次失望了。
苏晚的脸上，只有震惊，只有不敢置信，只有一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面前崩塌的，巨大的茫然。
她的演技，太好了。
好到，连沈修祺，都无法分辨，这到底是真实的反应，还是，一场更加高明的，表演。
“苏晚。”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异常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用一个谎言，来掩盖另一个谎言？”
“先是假装被我识破，然后再抛出一个更大的‘真相’，让我变成一个杀人未遂的凶手？”
“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晚看着他，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
说这不是她干的？他会信吗？
说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他只会觉得，那是她为了脱罪，而编造出的，又一个谎言。
她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那个看不见的敌人，用一种最精准，也最残忍的方式，将她和沈修祺，同时逼入了绝境。
他们之间，那点本就脆弱不堪的信任，在这一刻，被彻底，碾得粉碎。
“给他……注射镇定剂！”医生看到周启明己经开始出现抽搐的迹象，立刻对旁边的护士，大声喊道。
护士连忙准备好了针剂。
就在针头即将刺入周启明手臂的瞬间。
周启明，忽然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发出了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嘶吼。
“夜莺……快跑……”
“他是个……魔鬼……”
话音未落，他的头，猛地一歪，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
仪器上那条剧烈波动的心率曲线，在瞬间，变成了一条，笔首的，水平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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