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上一幅画是情绪的宣泄,是一场歇斯底里的独白,那么这一次,苏晚笔下流淌出的则是近乎绝对的冷静与精准。
她不再用手指,而是拿起一支最细的狼毫描边笔。
她也不再使用那些象征绝望与血腥的黑白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华丽到近乎病态的金色,以及一种深邃如宇宙却又冰冷刺骨的普鲁士蓝。
她的手稳得像一块经过精密仪器校准的钟表。
笔尖在画布上游走、勾勒、渲染。
那些被她深埋在记忆最底层的噩梦碎片,在她的笔下被一片片重新拼接起来。
沈修祺没有离开,就站在她身后,不远不近。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观众,沉默地注视着这场在画布上进行的灵魂解剖。
他能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正在一点点发生变化,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与扭曲。
仿佛随着苏晚的笔触,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从那幅画里渗透出来,侵染着这个现实的世界。
渐渐地,画布上那片压抑的灰黑色天空,被一座由无数繁复而诡异的金色花纹覆盖的穹顶取代。
那穹顶画得极其精细,充满古典主义的奢华美感。
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些看似华丽的花纹其实由无数扭曲、挣扎的人类肢体构成。
他们无声地向上天祈祷,又像在极度的痛苦中相互撕扯。
穹顶之下不再是荒芜的大地,而是一个巨大到望不见边际的圆形大厅。
大厅的地面由纯黑、光亮如镜的大理石铺就。
地面上倒映着穹顶那诡异的金色,让整个空间都充满一种地狱般华丽的质感。
而在大厅中央,那个原本蜷缩着的纯白轮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黄金鸟笼。
鸟笼的造型与“嬷嬷”手中提着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被放大了成千上万倍。
它像一座金色神殿,矗立在大厅中央,散发着冰冷而又神圣的光芒。
鸟笼的门大开着。
笼子里站着一个小小的、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女孩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白。
她手中捧着一只正在啼血的夜莺。
而在鸟笼之外,那片如镜面般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站着许多个模糊的影子。
那些影子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深灰色中式盘扣罩衫。
他们没有脸,也没有性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群虔诚的信徒,围绕着他们的神殿和神殿中那个小小的祭品。
沈修祺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他虽然看不懂这幅画里那些具体的象征意义,但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令人窒息的秩序感与仪式感。
那是一种建立在绝对的掌控与服从之上的森严等级。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自由,没有个体,只有规则的制定者和规则的执行者。
苏晚的笔还在动。
她开始那种冰冷的普鲁士蓝,在灰色影子脚下画出一道道交错的锁链。
那些锁链从每一个影子的脚下延伸出来,最终都汇集到那个巨大的黄金鸟笼底座上。
他们既是看守者,也是囚徒。
整个画面华丽、诡异,却又充满一种逻辑自洽的荒诞。
它像一个邪教的祭祀现场,也像一个由疯子构建出来的理想国。
终于,苏晚停下了笔。
她手中的那支狼毫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
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崩溃。
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因为最深的恐惧,不是歇斯底里,而是麻木。
“‘牢笼’。”
她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干涩而飘忽。
“它不是一个地方,也不是一个组织。”
“它是一个家族。”
沈修祺的心猛地一跳。
家族?
“一个很古老、很庞大的家族。”苏晚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幅画上,仿佛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们相信自己是被神选中的‘牧羊人’,而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需要被引导、被圈养的‘羔羊’。”
“他们从世界各地搜集那些在艺术、科学或者其他领域拥有超凡天赋的孩子,夏日微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然后把他们带进‘牢笼’。”
“他们会给予那些孩子最好的教育、最优渥的资源,让他们尽情施展才华,但是有一个前提。”
她的声音顿了顿,那潭死水般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一丝痛苦的涟漪。
“所有的作品,所有的成果,都不能署上自己的名字。”
“它们都只有一个共同的所有者。”
“那就是‘牢笼’。”
沈修祺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世界艺术史上那些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神秘天才,以及无法被归类、无法被解释的惊世之作。
难道……
“而‘夜莺’……”苏晚的视线落在画中那个捧着啼血小鸟的无面女孩身上,“是所有‘作品’中最特别、也最被珍视的那一件。”
“她们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用自己的声音、画笔或思想去取悦‘牢笼’的主人。”
“嬷嬷。”她终于说出了那个名字,身体也随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她不是主人,她是‘牢笼’的大管家,也是所有‘夜莺’的教养者。”
“她会用最温柔的方式修剪掉我们身上所有的棱角与野性,首到我们变成一只只,只会歌唱、不会飞翔的金丝雀。”
“三年前,我逃了出来。”她的声音变得极轻极轻,“我以为我自由了,却没想到,我只是从一个大的笼子飞进了一个小的笼子。”
沈修祺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苏晚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矛盾感从何而来。
她既有艺术家敏感而脆弱的灵魂,又有经过严格训练后近乎冷酷的理智与算计。
原来,她本身就是一件由无数矛盾精心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而他之前那些自以为是的掌控与征服,在“嬷嬷”那种真正的造物主级别的调教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值一提。
就在这时,那只特制的加密通讯器再次震动起来。
沈修祺立刻接通。
电话里传来李哲压抑着巨大震惊的声音。
“老板……顾言琛……出事了。”
沈修祺的瞳孔猛地一缩:“说。”
“他进了那栋房子。我们的‘清道夫’也己经到位,但是……但是,张警督的人比我们先到了一步。”
“什么?”
“他们似乎早就在那栋房子周围布控。”李哲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困惑,“就在顾言琛进去后不到三分钟,他们就冲了进去。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沈修祺的心己经沉到谷底。
“然后那栋房子就爆炸了。”
“轰!”
李哲的话像一颗真正的炸弹,在沈修祺的脑海中轰然引爆。
爆炸?
张警督的人也在?
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瞬间蹿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苏晚。
“你……你给警方的那个‘夜莺’的故事里,到底还说了些什么?”他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苏晚被他那充满审视与怀疑的眼神盯得身体一僵。
“我……我只是说,那是一个欧洲的灰色组织……专门……专门为一些大的财团处理见不得光的商业竞争……”
“商业竞争?”沈修祺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你确定你没有提到任何关于‘恐怖袭击’或者‘极端组织’的字眼?”
苏晚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煞白。
她想起来了。
当时为了让自己的说辞听上去更加真实、更加严重,她确实用了些比较夸张的修辞手法。
她提到她的那些“仇家”行事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制造一些“小规模的骚乱”……
她以为那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点缀,却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沈修祺看着她瞬间变得惊慌失措的表情,便什么都明白了。
好一招,借刀杀人。
好一招,一石三鸟。
那只看不见的黑手不仅除掉了顾言琛这个不稳定的棋子,还顺便用一场爆炸把沈修祺也彻底拖下水。
最狠的是,它还利用了他主动送上门的警方这把刀,反过来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现在,在警方眼里,他沈修祺恐怕己经不再是什么商业阴谋的受害者,而是一个与恐怖组织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重大嫌疑人。
而那只真正的黑手却早己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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