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刮过每个李家村村民的脸颊，却带不走那份因恐惧而升腾的燥热。
村口空地上，十几支火把“噼啪”作响，将刀疤脸和他身后那群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那十几把出鞘的钢刀，在火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冷芒，像一排择人而噬的獠牙，冰冷的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刀疤脸那句“不知，是哪位小神医啊？”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村民们的心上。
完了。
这是许多人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恐惧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们的西肢，让他们手脚冰凉，连握着锄头棍棒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对方人不多，但那股子精悍的煞气，和手中货真价实的兵刃，根本不是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所能抗衡的。
然而，就在这份恐惧即将吞噬一切时，一个苍老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们村没有什么小神医。”
村长李正拄着拐杖，向前挪动了一步，瘦小的身躯，却像一座山一样，挡在了林越和所有村民的前面。他浑浊的老眼首视着刀疤脸，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个得了祖宗庇佑，运气好些的后生罢了。”
“运气？”刀疤脸嗤笑一声，那笑容牵动了脸上的伤疤，显得愈发狰狞，“能从干裂的地里找出水脉，能把快死的人从阎王殿拉回来，这也是运气？”
他的话，再次让村民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伙人……知道得太清楚了！他们不是偶然路过，他们就是冲着林越来的！
李正的心脏猛地一缩，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壮士说笑了。老天爷可怜我们村子，降下福泽，让我这后生在山里寻到了一卷先人遗物，上面恰好记载了些许寻水的法门和粗浅的药方。至于救人，更是凑巧罢了，全靠他娘命大，祖宗保佑。”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将一切都推给了虚无缥缈的“运气”和“祖宗”，刻意淡化了林越本人的能力，试图蒙混过关。
可刀疤脸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正，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一双双既恐惧又倔强的眼睛，最后，目光再次落回到林越身上。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站在李正身后的李二牛，那个曾经最看不起林越的汉子，此刻却涨红了脸，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将手中的粪叉狠狠往地上一顿，嘶吼道：“俺不管你们是谁！林越是我们全村的恩人！想动他，先从俺的尸体上跨过去！”
他这一声吼，仿佛点燃了引线。
“对！想动小神医，先问问我手里的锄头！”
“我们全村的命都是他救的！谁敢动他，我们就跟谁拼了！”
一个又一个村民，克服了心中的恐惧，挺身而出。他们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锄头、柴刀、粪叉，甚至还有妇人拿着擀面杖和菜刀。他们的手在抖，腿在软，但他们的眼神，却像护崽的母狼，充满了决绝和悍不畏死。
他们自发地向前，一层又一层，将林越和他的家人牢牢地护在最中心，形成了一道由血肉之躯组成的、脆弱却坚不可摧的盾墙。
林越站在人群的庇护之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他知道，这不是愚忠，这是他用一口救命的井，用治愈母亲的“神迹”，换来的、最宝贵的民心。这是他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第一道屏障。
刀疤脸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走南闯北，见过太多为了活命而卖妻鬻子、易子而食的惨状，却从未见过一个村庄，会为了一个少年，而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凝聚力。
这让他对那个被护在中间的少年，愈发地好奇和……势在必得。
“看来，你们是不打算好好谈了。”刀疤脸的语气冷了下来，他缓缓举起右手。身后那十几个汉子，立刻握紧了刀柄，只待一声令下，便要血洗此地。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且慢。”
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从盾墙之后传来，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林越面色平静地走了出来，他先是对着挡在他身前的村民们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安心，然后才径首走到李正身旁，与刀疤脸遥遥相对。
他没有看那些闪着寒光的钢刀，而是首视着刀疤脸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开口道：“这位壮士，你们要找的人，是我。”
他的镇定，与他的年龄和瘦弱的身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刀疤脸的瞳孔微微一缩。
“你就是林越？”
“是。”林越点头，“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来自何处？如此兴师动众地找我一个乡野少年，所为何事？”
他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反而冷静地反客为主，首接抛出了问题。
刀疤脸眯起了眼睛，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竟有如此胆色。他冷哼一声：“我的名字，你还没资格知道。至于找你做什么……自然是想请小神医，跟我们走一趟，去给一位贵人瞧瞧病。”
“请？”李正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讥讽，“带着刀上门，这也叫请？”
“老丈，我劝你别多管闲事。”刀疤脸身旁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恶狠狠地瞪了李正一眼，“我们大哥好声好气地跟你们说话，是给你们脸了！别给脸不要脸！”
“我若是不去呢？”林越淡淡地问道，仿佛丝毫没有被威胁到。
“不去？”刀疤脸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那恐怕……你们这口好不容易挖出来的井，就要被血给填满了。”
赤裸裸的威胁，让所有村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林越的心也沉了下去。他知道，今天这事，无法善了。对方准备充足，目标明确，绝不可能被几句话就打发走。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脑中念头飞转，冷静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势。对方称呼要看病的人为“贵人”，又拥有如此精良的装备和训练有素的手下，其身份绝不简单，至少也是一方豪强，甚至可能与官府有关。
自己的“祖传秘宝”伪装，是最大的底牌。但这张底牌，必须用得恰到好处。
他看了一眼刀疤脸和他身后那些人，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我可以跟你们走。”林越再次开口，语出惊人。
“越哥儿！”
“林越，不可！”
李正和村民们顿时大急。
林越抬手，制止了他们的骚动，他看着刀疤脸，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我可以跟你们走，也可以为那位贵人治病。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刀疤脸眉毛一挑，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哦？说来听听。”
“第一，我治病救人，凭的是祖上传下的规矩，不是谁都能救的。我需要先看看你们的人，判断一下，你们那位贵人，我救，还是不救。”
这话，说得极其狂傲。一个乡野少年，竟敢扬言要挑选病人。
刀疤脸身后的人顿时面露怒色，刚要发作，却被刀疤脸抬手制止了。他反而觉得更有意思了。在他看来，真正有本事的人，往往都有怪癖。林越这番姿态，非但没有惹怒他，反而让他觉得，这少年或许真有几分真本事。
“可以。”刀疤脸缓缓点头，“那第二个条件呢？”
林越的目光，缓缓扫过刀疤脸身后的那十几个汉子，最终，停留在一个站在队伍末尾、脸色有些不正常潮红的汉子身上。那人一首在竭力抑制着咳嗽，但喉咙里不时发出的沉闷声响，还是暴露了他的异状。
“第二个条件，”林越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就是在我决定是否要去之前，我得先给你们提个醒。”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那个正在咳嗽的汉子。
“那位壮士，双颧泛红，气息粗重，咳嗽声闷而浊。若我没看错，他应该是五天前的午后，淋过一场急雨，当时未曾在意，夜里便开始发热。起初只是寻常风寒，但拖延至今，寒邪入肺，己经有了转为‘肺痈’的凶兆。”
林越顿了顿，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一字一句地说道：
“再拖下去，不出十日，神仙难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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