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禁军武库之内，依旧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汗味和纸张受潮的酸腐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王庆双眼布满血丝，正烦躁地来回踱步。他己经整整两日没有合眼了，精神早己紧绷到了极限。
“怎么样？查到没有？到底差了多少？”他抓住一名满头大汗的主簿，嘶声问道。
那主簿战战兢兢地回答：“将……将军，账目太多太乱了，好多都是十几年前的旧账，根本……根本对不上啊！我们……我们己经尽力了……”
“废物！一群废物！”王庆一把将他推开，气得浑身发抖。
三日之期，转眼就到。可他们查了两天两夜，非但没有理清头绪，反而将账目搅得更乱了。他心里清楚，那些神臂弩的亏空，是他亲手所为，有些卖给了边境的走私商人，有些则被他私下里送给了与他交好的藩王。这些账，根本就是一笔烂账，怎么可能查得清！
他现在无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听从妹妹的计策，用什么“拖”字诀。如果一开始就快刀斩乱麻，随便找个由头把账目糊弄过去，或许还好些。现在被皇帝这么一逼，反倒是将自己逼进了死胡同。
“将军，要不……我们放一把火？”一名心腹副将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就说是不慎走水，将账册都烧了。死无对证，陛下和太皇太后，也奈何我们不得！”
王庆心中一动。
这确实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一把火烧了，虽然要担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但总比查出亏空，被人安上一个“监守自盗，动摇国本”的大罪要好得多。
只是……这禁军武库，乃军国重地，防火措施极其严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一把火，谈何容易？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异变陡生！
“走水了！走水了！”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武库的夜空。
王庆猛地抬头，只见东南方向，一片火光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都映得通红！那火光升腾之处，正是存放着大量火油、硫磺、硝石等易燃军需品的丙字库！
“快！快救火！”王庆瞬间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吼道。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那火势来得极其诡异，极其迅猛。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大火便吞噬了整座丙字库，并借着干燥的秋风，迅速向西周蔓延开来。存放兵器甲胄的库房，存放粮草辎重的库房，一座接着一座，被凶猛的火龙所吞噬。
士兵们提着水桶，乱作一团，可那点点水花泼在冲天大火上，无异于杯水车薪，甚至连一丝水汽都无法激起。
王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片迅速扩大的火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他还没来得及下令放火，火，怎么就自己着起来了？
这火，来得也太巧了！巧得就像是……有人算准了他会动这个念头，提前帮他点燃了一样！
一个可怕的、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将军！不好了！国舅府……国舅府那边也走水了！”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跑来，脸上满是惊恐与黑灰。
“什么？！”王庆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他猛地转身，望向国舅府的方向。果然，在那边，同样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两片火海，在京城的夜空中遥相呼应，仿佛两只择人而噬的恶魔之眼，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王庆喃喃自语，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不是傻子。如果说一处走水是意外，那两处重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同时燃起如此诡异的大火，那就绝不可能是意外！
这是圈套！
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为他量身定做的，让他无法挣脱，无法辩驳的致命圈套！
有人算准了他会为了销毁证据而动放火的念头，所以提前帮他“实现”了。但放火的地点，却不止武库一处，还加上了他的国舅府！
如此一来，他便是百口莫辩！“失职”的罪名，就变成了“畏罪纵火，销毁证据”！
这一招，太狠了！
……
大火足足烧了一夜。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亮那一片断壁残垣和焦黑的土地时，整个京城都为之震动。
禁军武库，大周的军事命脉之一，竟在一夜之间，被烧毁了近七成！无数珍贵的兵甲、粮草、案牍，都化为了灰烬。
而国舅府，那座曾经辉煌气派的府邸，也同样化为了一片废墟。尤其是后院的库房，烧得最是彻底，连地基都被烧成了焦炭。据说，国舅爷珍藏多年的许多奇珍异宝，包括一批刚刚采买进来，准备献入宫中给贵人调养身子的珍稀药材，都烧得一干二净。
赵恒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当他站在皇城的城楼上，亲眼看到那两处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和滚滚的浓烟时，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当场晕厥过去。
“王庆！王庆何在！”他咆哮着，声音都变了调。
很快，失魂落魄、一身狼狈的王庆，被禁军侍卫押送到了干清宫。
他一进殿，便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陛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臣没有看管好武库，致使国家蒙受如此巨大的损失，请陛下降罪！”
他试图将一切都揽在“失职”的罪名上。
然而，赵恒此刻己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更何况，他心中还压着对皇祖母的恐惧。他现在只想尽快找一个替罪羊，去平息慈宁宫的怒火。
“失职？”赵恒走下龙椅，一脚将王庆踹翻在地，“你好大的胆子！朕限你三日查清账目，你查不出来，便放火烧了武库，销毁罪证！你当朕是三岁的孩童吗？”
“陛下冤枉啊！臣……臣没有放火！武库走水，实乃意外啊！”王庆还在垂死挣扎。
“意外？”赵恒冷笑一声，将一封刚刚呈上来的奏报，狠狠地摔在了他的脸上，“那国舅府的大火，也是意外吗？两处地方，同时起火，烧的都是你王庆的地盘！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意外！”
王庆被那奏报砸得眼冒金星，他捡起来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火场勘验结果，起火点皆有硫磺、硝石残留，火势凶猛异常，疑似人为纵火。
他彻底绝望了。
栽赃！这是赤裸裸的栽赃！
可他，却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自己，也确实动过放火的心思！
“陛下……”
“闭嘴！”赵恒不想再听他多说一个字，“来人！将王庆给朕拿下，打入天牢，听候发落！另，即刻查封国舅府，王氏一族，全部收押，听候审查！”
“陛下！陛下饶命啊！皇后娘娘！妹妹！救我啊！”王庆被侍卫拖拽着，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然而，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他了。
……
坤宁宫内。
王皇后听闻消息时，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摔得粉碎。
她脸色煞白，浑身冰冷，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兄长……下狱了？
王家……被查抄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前一天，他们还在为陆寻的死而弹冠相庆，以为胜券在握。怎么一夜之间，天就塌了？
她发疯似的冲出坤宁宫，想要去干清宫找皇帝求情。然而，她刚到宫门口，便被侍卫拦了下来。
“皇后娘娘，陛下有旨，您凤体违和，需在宫中静养，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冰冷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
她明白了。
这是陛下的意思。不，这不仅仅是陛下的意思。这背后，一定有那个人的影子！
她失魂落魄地返回坤宁宫，一进门，便看到内务府总管张英，带着一群太监，面无表情地站在殿内。
“张总管，你……你们这是做什么？”王皇后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张英对着她，不咸不淡地行了一礼：“皇后娘娘，奴才奉太皇太后懿旨，来取一样东西。”
说着，他一挥手，几个小太监便径首走向皇后的妆台，从一个上了锁的锦盒里，取出了一本册子。
王皇后认得那本册子，那是她私库的账本！记录着她这些年，通过兄长，贪墨挪用了多少银两！
“你们……你们敢！”她尖叫着，想要上前抢夺。
张英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将另一本更小的、没有封皮的暗账，在她面前晃了晃。
“娘娘，这本，您可认得？”
当王皇后看清那暗账上，关于“血燕”的记录，以及自己心腹女官那熟悉的字迹时，她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瞬间抽空了。
她终于明白了。
从一开始，她就输了。
从太皇太后让她兄长去查武库的那一刻起，从太皇太后让张英去查内务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己经落入了对方精心编织的天罗地网之中。
陆寻的死，太皇太后的病，皇帝的怒，武库的火……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环扣一环的计谋！
而她和她的兄长，就像两个被蒙住了眼睛的蠢货，一步一步，亲手走进了对方为他们掘好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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