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色正浓。
靖王府的书房内,依旧亮着灯。
赵渊并没有休息,他身着一袭宽松的玄色长袍,静静地坐在琴案前,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拂过面前那架名为“焦尾”的古琴。
他的心情,很不好。
沈微那道突如其来的懿旨,就像一根尖锐的鱼刺,狠狠地卡在了他的喉咙里,让他吞不下,也吐不出,说不出的难受。
他精心布置的棋局,被那个远在京城的老妇人,用一种最蛮横、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硬生生地,砸开了一道裂缝。
如今,临渊阁被羽林卫接管,那只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小麻雀”,等于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飞进了一个,他无法掌控的笼子里。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感。
而更让他感到烦躁的,是苏青婵。
这个女人,今夜的种种表现,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无论是她那闻所未闻的“龙葵泣血”之症,还是她面对顾嬷嬷时,那过于平静的态度,都让赵渊的心中,悄然升起了一丝警惕。
他了解苏青婵。这个女人,就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无数的暗流与漩涡。她对东宫的忠诚,就像烙印一般,刻在骨子里。这二十年来,他用了无数的手段,威逼、利诱、怀柔……却始终,未能真正地,走进她的内心。
他用她,是因为她是一把最好用的刀。她精通机括暗器,武功高绝,能为他处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他防她,也正是因为,她太好用了。好用到,让他有时候,都分不清,这把刀的刀刃,究竟,是对着敌人,还是……对着自己。
“王爷,夜深了,该歇息了。”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苏青婵端着一盏安神茶,莲步轻移,缓缓地,走了进来。
她换下了一身劲装,穿上了一件素雅的月白色长裙,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赵渊的目光,从琴弦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
“本王,睡不着。”他淡淡地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
“是因为……云墨公子的事吗?”苏青婵将茶盏,轻轻地,放在他的手边,柔声问道。
赵渊没有回答,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茶香清雅,入口微苦,回味甘甜。是他最喜欢的,君山银针。
“青婵,”他放下茶杯,忽然开口问道,“你跟在本王身边,多少年了?”
苏青婵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回王爷,整整二十年了。”
“二十年……”赵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似是感慨,又似是试探,“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你最好的年华,都给了这靖王府。本王,心中有愧啊。”
“王爷言重了。”苏青婵垂下眼睑,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当年若非王爷收留,青婵,早己是一具枯骨。王爷的恩情,青婵,没齿难忘。”
“是吗?”赵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可本王怎么觉得,你最近,似乎……有些心事?”
苏青婵的心,猛地一跳。
来了。
她知道,赵渊,终于还是,开始试探自己了。
“王爷说笑了。”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凄然的笑意,“青婵一介孤女,无牵无挂,能有什么心事?不过是……今日见到云墨公子,想起了……一些故人罢了。”
“故人?”赵渊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你是说……太子哥哥?”
“是。”苏青婵点了点头,眼中,竟真的,泛起了一层,晶莹的泪光,“殿下待我,恩重如山。若非……若非当年那场大火,或许……青婵早己,随他而去了。”
她抬起头,迎上赵渊的目光,眼神,坦荡而悲戚。
“王爷,您或许不信。但这二十年来,支撑着青婵活下去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出当年,害死殿下的真凶,为他,报仇雪恨!”
赵渊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是想从那片悲伤的海洋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他失败了。
苏青婵的眼神,太过真诚,真诚到,让他那颗早己被权欲腐蚀得坚硬如铁的心,都忍不住,产生了一丝动容。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一个被仇恨,支撑着活了二十年的女人,她的心中,除了复仇,又能装得下什么呢?
“唉……”赵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走到苏青婵的面前,伸出手,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动作,为她,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痴儿,苦了你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怜惜与疼爱,“你放心,太子哥哥的仇,本王,一日也不曾忘记。那些害死他的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指尖,冰凉。
苏青婵的身体,却因为他的触碰,而变得,无比僵硬。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心与憎恶,几乎要让她,当场呕吐出来。
但她,忍住了。
她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因为感动,而产生的,羞涩的红晕。
“多谢……王爷。”
赵渊看着她那娇羞的模样,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终于,烟消云散。
他满意地,笑了。
“好了,”他收回手,重新坐回琴案前,“夜深了,你也退下吧。本王,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苏青婵如蒙大赦,躬身行了一礼,便要转身退下。
就在她即将走到门口时,赵渊的声音,又从身后,幽幽地,传了过来。
“把那盒‘百花酿’的熏香,给本王,点上吧。这书房里的血腥气,太重了。”
苏青婵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百花酿!
那是一种,由上百种花蜜,混合了十几种名贵香料,制成的,极品熏香!其香气,馥郁芬芳,有凝神静气之效。
但,它最大的一个特点,却是……
它能克制,天下间,几乎所有的,迷香!
赵渊,他还是不放心!他,还是在用这种方式,来防备着自己!
苏青婵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知道,自己的“醉神香”计划,己经……失败了。
若是此刻,强行点燃“醉神香”,两种香气,一旦混合,非但起不到任何效果,反而会,立刻暴露自己!
怎么办?
难道,今夜的行动,就此……放弃?
不!
不行!
陆寻,还在等着自己!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苏青婵的脑海中,电光石火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她的手,缓缓地,伸向了那个,装着“百花酿”的,精致的香盒。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恭顺而平静的表情。
“是,王爷。”
她打开香盒,用银箸,夹起一小块,墨绿色的香膏,放入了香炉之中。
随即,她划燃火折子,将那香膏,点燃。
一缕,馥郁芬芳的青烟,袅袅升起,很快,便弥漫了,整个书房。
赵渊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苏青婵,则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并为他,轻轻地,带上了门。
就在房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刹那。
她藏在袖中的左手,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弹。
一根,细如牛毛,通体漆黑的,淬了“醉神香”浓缩药液的毒针,无声无息地,射入了门框的缝隙之中。
这,是她最后的,赌博。
她赌的,是赵渊的自负!
她赌他,绝对想不到,自己,竟敢用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来算计他!
……
书房内。
赵渊的心情,在闻到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香气后,终于,平复了许多。
他将所有的烦恼与杂念,都抛诸脑后,将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了,眼前的古琴之上。
他的手指,在琴弦上,缓缓地,拨动。
“铮——”
一声,清越,而又带着无尽杀伐之意的琴音,骤然响起!
《广陵散》,聂政刺韩王!
琴音,初时,舒缓而压抑,如同刺客,在行刺前的,徘徊与犹豫。
渐渐地,琴音,变得激昂而高亢,金戈铁马,杀气冲天,仿佛,能让人看到,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场面!
赵渊的十指,在琴弦上,翻飞如蝶,整个人,都己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癫狂状态!
而随着他的弹奏,书房之内,那原本严丝合缝的书架,竟开始,发出了“咔哒、咔哒”的,机括转动的声音!
墙壁上,那些看似装饰的山水画,也开始,缓缓地,向两侧移开,露出了后面,闪烁着幽幽寒光的,弩箭箭头!
他,正在用这首千古绝响,来演练,他那座死亡密室的,开启与关闭!
然而,他并没有发现。
随着他弹奏得,越来越投入,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一丝丝,无色无味的,异样气体,正从门缝中,那根细微的毒针之上,缓缓地,散发出来,与空气中,那馥郁的“百花酿”香气,混合在了一起。
“铮——”
当最后一个,充满了不甘与悲愤的音符,落下。
赵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只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困倦,如同潮水般,向他袭来。
眼皮,重如千斤。
“是……太累了吗……”
他喃喃自语了一句,头一歪,便伏在琴案之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书房之内,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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