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隐星稀。
通往静思苑的道路，是一条蜿蜒在军营后山的小径，两侧古木参天，遮天蔽日，使得这条路显得愈发幽深与寂静。除了押送队伍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盔甲摩擦的“沙沙”声，便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如同鬼魅的低语。
陆寻被两名身强力壮的士卒架着，嘴里塞着布团，双眼却像鹰隼一般，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支由周信亲自挑选的押送队伍，气氛有些诡异。
他们虽然穿着镇北军的制式盔甲，但行走之间，那股属于镇北军的铁血煞气，却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阴冷、更加内敛的杀气。他们的眼神，不像是在押送犯人，更像是在护送一件……即将被献祭的祭品。
尤其是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周信。
他那微胖的背影，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沉稳。但他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却微微发白，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在等。
陆寻知道，周信在等一个动手的时机，一个，远离中军大帐，远离陆百川视线的，绝佳的，杀人灭口之地。
而这条幽静的后山小径，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队伍，行至半山腰一处相对平坦的开阔地。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两侧是陡峭的山壁，只有一条路可以通行，是天然的绝杀之地。
“停。”
周信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夜色中响起。他勒住缰绳，缓缓地，转过身来。
火光，映照着他那张和善的脸。
只是，此刻，那张脸上，那丝标志性的笑意，己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
他身后的五十名士卒，也在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
“唰！”
一声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他们，几乎在同一瞬间，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冰冷的刀锋，在火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芒，将陆寻和李怀素，团团围住。
图穷匕见！
“周……都督……你这是……何意？”押送他们的那两名玄麟卫，显然没料到会有如此变故，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将陆寻和李怀素，护在了身后。
“何意？”周信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送他们，上路的意思。”
“你敢！”玄麟卫厉声喝道，“他们是侯爷钦点的要犯！你敢在军中，公然行凶？！”
“钦点要犯？”周信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很快，你们，就会变成，畏罪潜逃，被我‘就地正法’的要犯了。”
他的笑声，阴冷而刺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不休。
“周叔叔，”陆寻示意玄麟卫，取下了自己口中的布团，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悲悯，“收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周信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眯起眼睛，看着陆寻，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知死活的，傻子，“寻侄儿，你是不是，被吓傻了？你以为，你爹，还能来救你吗？”
“我不是在指望我爹。”陆寻摇了摇头，“我是在，可怜你。”
“可怜我？”
“是。”陆寻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那些，手持钢刀的士卒，“你以为，你经营了二十年，就能，瞒天过海吗？你以为，你投靠了瀛洲，就能，平步青云吗？你不过是，他们养的一条狗。一条，随时可以，被抛弃的，走狗。”
“放肆！”
周信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陆寻的话，无疑，是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痛处！
“死到临头，还敢牙尖嘴利！”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给我上！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是！”
那五十名士卒，发出一声低吼，举着钢刀，便要，扑将上来！
“且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首，默不作声的李怀素，却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信，你杀我们之前，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们，为何要，自投罗网吗？”
周信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一抬手，止住了，即将扑上来的手下。
“自投罗网？”他冷笑道，“李太傅，人老了，就不要，再说胡话了。你们，不过是，陆百川那个蠢货，亲手送到我嘴边的，两块肥肉罢了。”
“是吗？”李怀素，不为所动，他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正是那枚，独角鲸骨哨。
“此物，你可认得？”
看到那枚骨哨的瞬间，周信的脸色，剧变！
他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大了！眼中，充满了，震惊，与……贪婪！
这是，最高信物！
是只有“独角鲸鱼”组织中，最高层的“执戟人”，才有资格，拥有的东西！
他作为“山猫”，在江州潜伏了二十年，也只在二十年前，远远地，见过一次！
这东西，怎么会，在他们的手上？！
“你们……是从何处，得来的？！”周信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尖锐。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李怀素，将骨哨，放在唇边，淡淡地说道，“你只需知道，瀛洲的‘大人’，对你最近的表现，很不满意。”
“什么？！”周信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你私自调动人手，在长江之上，布设火墙，不仅，没能拦住我们，反而，打草惊蛇，引起了陆百川的警觉。此事，己经，彻底打乱了‘大人’的全盘计划。”李怀素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像一柄柄重锤，狠狠地，敲在周信的心上。
“‘大人’，让我来，问你一句话。”
李怀素的目光，变得，无比凌厉。
“你，可知罪？”
周信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怕了。
他怕的，不是眼前的李怀素，也不是远在中军大帐的陆百川。
他怕的，是那个，远在东海之上，那个，喜怒无常，手段狠辣的，神秘的“大人”！
“不……不可能……”他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说道，“你们，休想，用一个破哨子，就来，诓骗于我！你们，若真是‘大人’派来的，为何，会被陆百川，追杀得，如此狼狈？！”
“这，便是‘大人’的，高明之处了。”李怀素，微微一笑，那笑容，高深莫测，“你以为，我们，是真的，在逃亡吗？”
“不，我们，是在，考验。”
“考验，陆百川的忠诚。考验，京城那些废物的反应。更是，在考验……你这条‘山猫’，究竟，还值不值得，信任。”
这番话，真假难辨，虚实相生。
却恰恰，击中了，周信内心深处，最恐惧，也最偏执的那个点——多疑。
作为一个，潜伏了二十年的间谍，他早己，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的上级。
他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都会惊恐地想，自己，会不会，也只是，一颗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棋子？
现在，李怀素的话，仿佛，印证了他，最深的噩梦。
“你……你有什么证据？！”他嘶声问道。
“证据？”李怀素，将那枚鲸骨哨，缓缓地，递向了他。
“这，就是证据。”
“‘大人’说了，这枚哨子，有它，独特的频率。只有，真正的‘执戟人’，才能，吹响那，代表着‘最高指令’的，声音。”
“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试一试。”
周信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枚，在火光下，散发着，象牙般温润光泽的，骨哨。
他的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但，贪婪与恐惧，却像两条毒蛇，疯狂地，撕咬着他的理智。
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这真的是，一次考验呢？
如果，自己，能通过这次考验，得到这枚，代表着最高权力的信物……
那他，就不再是，一条潜伏在阴沟里的“山猫”了！
他将，一步登天！
这个诱惑，太大了！
大到，足以让他，赌上一切！
“好。”
最终，贪婪，战胜了理智。
他，缓缓地，伸出手，从李怀素的手中，接过了那枚，仿佛，带着无穷魔力的，鲸骨哨。
哨子，入手冰凉，却又仿佛，带着一股，灼人的热度。
他，将哨子，举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
没错，就是它！
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不再犹豫，缓缓地，将哨子，放到了，自己的嘴边。
而就在他，即将，吹响哨子的，那一刹那。
他，忽然，看到了，对面，陆寻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得逞的，笑容。
不好！
中计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一般，划过他的脑海！
但，一切，都己经，晚了！
他，己经，将哨子，含入了口中！
“噗——”
一股，无色无味的，极其细微的，粉末，从哨子的吹口处，猛地，喷出！
瞬间，便被他，吸入了，肺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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