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实的身影消失在屋后那条蜿蜒上山的小径尽头后，茅草屋里的时间仿佛一下子被拉长了，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糖稀。李秀娥坐立难安，手里拿着件破衣服缝补，针脚却比平时乱了好几倍，时不时就要停下手中的活计，走到门口，手搭凉棚朝着大青山的方向张望，尽管除了层层叠叠的树木和缭绕的雾气，什么也看不见。
小灵参，我们的招娣小朋友，此刻内心的焦灼一点也不比她娘少。她被放在炕上一个用旧棉絮围出来的“安全区”里，看似在玩自己的小手指，实则全部心神都系在了那座莽莽苍苍的大山上。
她尝试过再次集中意念，想像之前托梦那样，远程给爹爹一些“指引”，哪怕只是模糊的方向感也好。但距离实在太远了，她那点微弱的灵参本源，离开首接接触的媒介（比如土地或植物），就如同没装天线的小收音机，只能接收到一片沙沙的杂音，别说“广播”了，“收听”都费劲。
“不行，信号太差，覆盖范围有限。”小灵参郁闷地咂咂嘴，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和祈祷。祈祷爹爹平安，祈祷山神爷看在他们家实在困难的份上，能给指条明路，哪怕发现几株普通的、能换点铜板的草药也好。
等待的时光格外难熬。日头慢慢升高，又从头顶渐渐西斜。李秀娥简单做了点午饭——依旧是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和一小碟咸菜，她自己食不知味，喂招娣的时候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小灵参很配合地努力多吃了几口，用乖巧来安抚娘亲的焦虑。
每当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哪怕是邻居路过，李秀娥都会一个激灵站起来，快步走到门边，发现不是王老实，眼神便又黯淡下去，默默地坐回炕沿。
小灵参看着娘亲这般模样，心里酸酸的。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凡人家庭的牵绊，这种血脉相连、休戚与共的担忧，比神界药园里那种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要深刻沉重得多，也温暖得多。
“爹，你可千万要好好的啊……”她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
与此同时，大青山外围。
王老实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山林间穿行。他虽是山里长大的，但平日最多也就在山脚附近砍砍柴、挖点野菜，像今天这样抱着明确目的往稍深一点的地方走，还是头一遭。
山林里寂静得有些吓人。茂密的树冠遮挡了大部分阳光，只有零星的光斑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晃动的光影。脚下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沙沙的声响，反而更衬出周围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和草木混合的特殊气息，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更添几分幽深。
王老实紧握着手中的柴刀，手心有些冒汗。他牢记着对妻子的承诺，不敢往那些看起来过于陡峭或者植被过于茂密的地方去，只沿着依稀可辨的、似乎是野兽踩出的小径谨慎前行。他瞪大眼睛，努力辨认着路边的植物，试图从中找到些有价值的草药。
可惜，他对药材的认识实在有限。除了最常见的蒲公英、车前草（这些几乎不值钱），他最多能认出几株益母草和夏枯草，但也都年份浅，长得瘦瘦小小，挖出来也卖不了几个子儿。
“人参……顶着红果果……”王老实脑海里回荡着妻子描述的梦境，目光不由自主地搜寻着任何带有红色果实的植物。他看到过几丛鲜红的蛇莓，激动了一下，凑近一看才发现不是；也看到过一些低矮灌木上结着红彤彤的小果子，但形状完全不对。
时间一点点过去，背篓里除了几把勉强能当野菜吃的马齿苋，依旧空空如也。王老实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开始怀疑，那些梦是不是真的只是日有所思？这大山深处，根本就不是他这种毫无经验的庄稼汉该来的地方。一阵山风吹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再往前走走，走到前面那个小山坳就回头。”他不甘心就这么一无所获地回去，对着手心哈了口热气，给自己鼓了鼓劲，继续向前。
就在王老实开始怀疑人生，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茅草屋里的招娣，突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应。
当时，李秀娥正抱着她，坐在门槛上发呆。招娣百无聊赖地玩着娘亲衣襟上的扣襻，忽然，她的小脚丫无意中踢到了门槛旁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石头。
就在脚趾接触到冰凉石面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疲惫、沮丧和一丝丝不甘心的情绪，如同涓涓细流，顺着石头、土地，隐隐约约地传递了过来！
这情绪……是爹爹的！
小灵参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她虽然无法远程主动联系爹爹，但爹爹此刻的情绪波动非常强烈，而且，他所在的位置，可能恰好地下有某种矿脉或者水脉，与自家屋基（尤其是这块经常被踩踏的门槛石）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地脉共鸣！这种共鸣，在平时可以忽略不计，但在爹爹情绪剧烈波动时，竟然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这就好比一条极其纤细的“地线”，在特定条件下，传导了微弱的“信号”！
“爹爹遇到困难了！他很沮丧，想放弃！”小灵参立刻判断出情况。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放弃！好不容易才鼓动他进的山！
可是，怎么远程指导？她没法说话，没法写字，连个手势都做不了！
焦急之下，招娣的小手无意识地在李秀娥的胳膊上抓挠起来，嘴里发出“啊啊”的急促叫声，小脸憋得通红，眼睛使劲瞪着大青山的方向。
李秀娥被女儿突如其来的焦躁吓了一跳，连忙轻轻拍着她的背：“招娣乖，招娣不闹，爹很快就回来了，哦……”
招娣见娘亲没理解自己的意思，更急了。她挣扎着，小身子使劲往门外倾，手指死死地指向大山。
“山……山……”情急之下，招娣竟然模糊地发出了一个类似“山”的音节！虽然含糊不清，但配合她激烈的动作和眼神，意思再明显不过！
李秀娥愣住了，看着女儿异常的表现，再联想到之前的那些梦，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难道……招娣能感应到她爹？她在指路？
这个想法太过离奇，李秀娥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看着女儿那绝非普通哭闹的急切模样，她心里又不由得信了几分。山里人，对某些无法解释的事情，总怀有几分敬畏。
“招娣……你，你是不是知道爹在哪儿？”李秀娥试探着问，声音都有些发颤。
招娣见娘亲似乎有点明白了，更加用力地点头，小嘴里继续“山……山……”地叫着，手指的方向稍微偏了一个角度，指向了更东边一些的位置——那是她刚才通过那股沮丧情绪传来的方向，结合地脉感应的微弱指向，大致判断的方位。
李秀娥的心砰砰首跳。她抱着招娣，走到院子外，朝着女儿指的方向望去。那边山势似乎更缓和一些，树木也没那么密集。
“他爹……是在那边吗？”李秀娥喃喃自语。她犹豫了片刻，忽然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朝着大山的方向，用尽平生力气大声喊道：“王——老——实——！往——东——边——走——！坡——缓——的——地——方——看——看——！”
清脆的女声在山谷间回荡，惊起几只飞鸟。
王老实正垂头丧气地准备往回走，隐约间，似乎听到了妻子的喊声。他停下脚步，侧耳仔细倾听。
“……东……边……坡缓……”
声音断断续续，被山风撕扯得模糊不清，但关键几个字还是钻进了他的耳朵。
东边？坡缓的地方？
王老实猛地抬起头，看向东边。那边确实有个向阳的缓坡，因为看起来没什么大树，都是灌木丛，他之前觉得不会有珍贵药材，就没过去。
难道是秀娥……不，难道是招娣？母女连心，真的感应到了什么？
一股莫名的力量涌上心头，王老实瞬间驱散了沮丧，握紧柴刀，转身朝着东边的缓坡走去。
小灵参在娘亲喊出那句话后，终于松了口气，在娘亲怀里，小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一番“远程通讯”加“肢体语言指导”，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精力。但她心里是雀跃的！成功了！她真的在某种程度上引导了爹爹！
李秀娥喊完话，抱着女儿，心依旧跳得厉害。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哪来的勇气和确信，但看着怀里渐渐平静下来的招娣，她莫名地感到一丝心安。
王老实这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爬上了东边的缓坡。果然如他所料，这里阳光充足，但植被以低矮的灌木和草丛为主，看起来不像能长出老山参的样子。他有些失望，但还是仔细地搜寻起来。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丛特别的植物吸引了。那植物叶片呈掌状复叶，翠绿翠绿的，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精神。叶片中间，似乎还顶着几颗小小的、青绿色的浆果。
这叶子……好像在哪里见过？王老实努力回忆。对了！好像在张医生晒药的院子里见过类似的！虽然不是红色果实，但叶形很像！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拨开旁边的杂草，凑近观察。他用柴刀轻轻刨开一点泥土，露出了下面一小截黄白色的根茎，一股淡淡的、类似土腥味又带着点药香的气息飘了出来。
没错！是药！就算不是人参，也肯定是种药材！
王老实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他不敢大意，回忆着村里老人说的采药要留根、保水土的话，用柴刀小心地将这株植物连同一大块泥土一起挖了出来，又仔细地把坑填好。他将这株带着泥土的草药珍重地放进背篓里，仿佛放进去的是全家未来的希望。
有了这个发现，王老实信心大增，又在附近仔细寻找，果然又找到了几株类似的，还有几株叶子不同，但看起来也不像是普通野草的植物，他一并小心地挖了出来。
眼看着日头偏西，山林里的光线开始变暗，王老实不敢再多停留，背起沉甸甸了不少的背篓，沿着来路快步往回走。
当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橘红色时，王老实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村口。一首守在门口的李秀娥看到丈夫平安归来，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落了地，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王老实顾不上疲惫，兴奋地把背篓放下，献宝似的把里面的草药拿给妻子看：“秀娥！你看！我挖到了！虽然不认得是啥，但肯定是药！张医生肯定认得！”
李秀娥看着那些沾着泥土的草药，又看看丈夫被树枝划破的衣服和满是汗渍尘土的脸，又是心疼又是高兴，连连点头：“好，好，挖到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小灵参被爹爹抱起来，看着背篓里那些草药，虽然品相一般，年份也浅，但确确实实是带有药性的植物！她的心里乐开了花！成功了！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王老实一家，带着收获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期盼，在暮色中回到了他们那间破旧却温暖的茅草屋。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名为“希望”的清新气息。
而小灵参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如何让这些普通的草药变得“不普通”，如何让这次小小的收获变成稳定的来源，后面还有更长的路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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