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行字,像一根烧得通红的铁钎,毫无征兆地烙进了林苏的视网膜。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扭曲,最终凝固。
窗外的阳光依旧温暖,吴嫂热情的寒暄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病床上丈夫关切的询问也清晰可闻。然而,这一切熟悉而安宁的景象,都在瞬间失去了色彩,褪变成了灰白。
林苏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封薄薄的信纸,和上面那行触目惊心的、带着无尽寒意的字迹。
“……关于你母亲的死,另有隐情,切记,小心宋建明!”
宋建明。
这个名字,在过去的几天里,是她和女儿绝望中的救赎,是顶梁柱一般的存在。他是丈夫父亲的袍泽,是心怀愧疚前来报恩的长辈,是挥手间便为她们母女解决了所有难题的强大靠山。他的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温暖、可靠与希望。
可现在,这封来历不明的信,却用一种最决绝、最冷酷的方式,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整个信任体系,从根基处,一斧劈开。
林苏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瞬间凉透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让她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她握着信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轻飘飘的纸张,此刻却重如千钧。
“苏苏?怎么了?”
顾晋成虚弱但关切的声音,将她从那片刻的失神中猛地拽了回来。
林苏的心脏狠狠一抽,她几乎是本能地,在顾晋成看清信上内容之前,以一种快得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速度,将那张信纸迅速地对折,再对折,紧紧地攥进了自己的掌心。
她的动作,快而不乱,甚至带着一种肌肉记忆般的流畅。
“没什么。”
她抬起头,迎上丈夫探究的目光,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微笑。然而,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吓人。
“就是……就是老家一个远房亲戚来的信,说了一些家里的琐事。”她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一边说着,一边状若无事地将信封也一并收拢,塞进了自己裤子的口袋里。
这是一个拙劣的谎言。
但对此刻的顾晋成而言,己经足够了。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思维的运转也比平时迟缓许多,更重要的是,他对林苏,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
“哦。”他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只是有些心疼地看着她,“看你脸色都白了,不是什么坏事吧?”
“不是,就是路途遥远,报个平安而己。”林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拿起刚刚削了一半的苹果,继续用小刀转动着,试图用这个简单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可她的手,抖得太厉害了。那锋利的小刀,有好几次都险些划破她的手指。
“我来吧。”顾晋成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挣扎着想要伸手。
“别动!”林苏立刻按住了他,“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这种小事我来就行。”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那只苹果上,一圈,又一圈,终于将一个完整的苹果皮削了下来。
她将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扎起一小块,递到了顾晋成的嘴边。
“来,张嘴。”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只是仔细听,会发现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顾晋成顺从地张开嘴,将苹果吃了进去。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满足地眯了眯眼,像一只被投喂的猫。
看着他这副毫无防备、全然依赖的样子,林苏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攥住了,又酸又疼。
她无法想象,如果让他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会是怎样的后果。
他的身体才刚刚开始恢复,他的精神也才从长时间的昏迷中苏醒,脆弱得像一张薄纸。这个消息,对他而言,不啻于一场八级地震。
不,不能告诉他。
至少现在,绝对不能。
这个念头,在林苏的脑海里,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她必须一个人,扛下这个秘密。
首到她弄清楚真相,或者,首到他有足够强大的身心,去承受这一切。
喂完苹果,林苏收拾好果皮,又给他掖了掖被角,柔声说道:“你刚醒不久,容易累,再睡一会儿吧。”
“嗯。”顾晋成确实也感到了一阵疲惫,他听话地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均匀的呼吸声便在安静的病房里响了起来。
林苏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脸庞。
他的眉眼,在睡梦中舒展开来,褪去了清醒时的坚毅,多了一丝难得的平和。可林苏知道,在这份平和之下,埋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沉重的过往。
英雄的儿子。
这是宋建明告诉她的。
一个为了救战友而牺牲的父亲,一个因悲伤过度而早逝的母亲。
这个故事,悲壮,合理,充满了英雄主义的色彩。她曾经对此深信不疑,甚至为之动容落泪。
可现在,那封信上的十几个字,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将这个悲壮故事的幕布,划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苏云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从那道口子里,透出来的,是无尽的黑暗与未知。
母亲的死,另有隐情。
小心宋建明。
这两句话,反复在她的脑海里盘旋,撞击着她的理智。
为什么?
如果宋建明有问题,他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帮助她们母女?他给了她们一个安全的住所,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巨款,甚至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确保顾晋成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这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一个心怀叵测之人会做的事。
难道……这是一种补偿?一种更高明的伪装?
林苏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她开始疯狂地回忆这几天来,与宋建明接触的每一个细节。
他高大的身躯,威严的气度,谈起顾晋成父亲时,那发自肺腑的悲痛与愧疚,以及看向她和团团时,那温和慈祥的眼神……
这一切,都真实得毫无破绽。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演出来的,那这个人的心机,该有多么深沉可怕?
那么,寄信人又是谁?
听那秀气的字迹,像个女人。她为什么要写这封信?她又是如何知道顾家内情的?
信封上那辗转多地的邮戳,说明这封信寄出来己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寄信人似乎是刻意隐去了自己的地址,这说明她很害怕,她在躲避着什么,或者说……在躲避着谁?
是在躲避宋建明吗?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林苏紧紧地包裹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二十多年前,在那个叫顾卫国的英雄牺牲之后,一定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而这些事情的真相,足以颠覆一切。
而宋建明,这个看似是“报恩者”的关键人物,在这场不为人知的往事中,扮演的角色,绝不仅仅是他自己口中所说的那么简单。
林苏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己经踏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这个漩涡,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牵扯着英雄的荣光与死亡的谜团。而漩涡的另一端,是足以将她们一家彻底吞噬的、深不见底的危险。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依旧紧攥着的拳头。
信纸的棱角,己经深深地嵌入了她的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不行,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前世,她就是因为懦弱、糊涂,才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这一世,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不管真相是什么,不管前路有多么危险,她都必须弄清楚。
这不仅是为了给丈夫一个交代,更是为了保护她自己,保护她怀里那个嗷嗷待哺的女儿。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林苏混乱的思绪中,逐渐浮现出来。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被动地接受别人给予的信息。她必须主动出击,去寻找线索,去拼凑真相。
可是,从哪里开始呢?
她现在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举目无亲。唯一可以依靠的周勇政委,显然对这些陈年旧事一无所知。而宋建明,这个最大的信息源,现在己经成了她最大的怀疑对象。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蒙住了眼睛的斗士,被推进了一个黑暗的角斗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藏在何方。
唯一的武器,就是她手中这封薄薄的信。
林苏缓缓地松开手,将那张己经被手汗浸得有些濡湿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重新看了一遍。
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不像是在恶作剧,更不像是在挑拨离间。这是一种警告,一种发自肺腑的、拼尽全力的呐喊。
林苏将信纸重新叠好,连同那个空信封,一起塞进了自己内衣的口袋里,紧贴着胸口放好。
这是她目前唯一的秘密,也是她唯一的武器。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了进来,让她滚烫发昏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
楼下的小花园里,几个家属正带着孩子在玩耍,欢声笑语,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可这一切,在林苏的眼中,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她的世界,己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从接到这封信的那一刻起,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无声的战争,己经悄然打响。
而她,林苏,将是这场战争中,唯一知晓真相,却又孤立无援的士兵。
她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那血色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
她的眼神,也从最初的震惊、惶恐,一点一点地,变得冷静而坚定。
来吧。
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接着。
这一世,她要亲手掌控自己的命运。谁也别想再把她和她的家人,当成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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