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库中央，几口不知道从哪家翻出来的旧锅架在临时垒起的砖块上，锅底下燃烧着宝贵的木柴。锅里翻滚着浑浊的、冒着热气的糊状物——那是各家凑出来的少量大米、切碎的火腿肠或午餐肉丁、几片干瘪的蔬菜叶，甚至还有一些咸菜疙瘩，混合着融化后的雪水，熬煮成的“大杂烩”粥。味道谈不上好，盐分也不足，但在这种时候，一碗热乎乎、能提供碳水和盐分的流食，己经是难得的慰藉。
食物的香气暂时驱散了一些地库里的压抑气氛。人们排着队，用各自找到的碗筷，小心翼翼地分食着这顿来之不易的“集体晚餐”。没有人争抢，但眼神中都带着对分量的精确计算和对下一顿的隐忧。
陈默没有去凑这个热闹。他拿出自己背包里的面包和火腿肠，就着冰冷的瓶装水默默地吃着。他的独立和“特殊”，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但也无人敢置喙。
王德海端着一个不锈钢饭盒走过来，里面是满满一大碗稠粥，上面还能看到几片绿色的菜叶和零星的肉沫。“陈默，吃点热的吧，总吃冷的身体扛不住。”王德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有关心，或许也有一丝维系关系的考量。
陈默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接了过来。热粥下肚，一股暖流从胃部向西肢百骸扩散，确实舒服了很多。他低声道了句谢。
他的目光越过跳跃的火光，落在了不远处那个精致女人和她女儿身上。女人正小心地吹凉勺子里的粥，喂给女儿。小女孩穿着单薄，即使在火堆旁，依旧有些瑟瑟发抖。
陈默放下碗，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那件从车里找到的备用旧外套。他对着小女孩招了招手，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和善。
小女孩看到了他的动作，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好奇，却没有动。她母亲立刻紧张起来，一把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惊恐地看着陈默，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陈默无奈地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旧外套，声音尽量平和：“给孩子裹上吧，旧的，不嫌弃的话，能暖和很多。”
女人愣了一下，看着那件虽然旧但明显厚实的外套，又看看怀里冷得发抖的女儿，脸上挣扎了片刻。生存的需求最终压过了恐惧。她犹豫着，最终还是拉着女儿，小心翼翼地走到陈默面前，接过外套，低声道：“谢…谢谢…”
陈默没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女孩被火烤得有些温热的脸蛋，笑了笑，随口问道：“你爸爸呢？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女人的痛处，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眼神闪烁了一下，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离婚了。”
陈默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女人像是逃离般，赶紧给女儿裹上那件宽大的外套，道了声谢，拉着孩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女人走后，王德海凑近了些，他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他没有出声，而是掏出手机，飞快地打了几行字，然后递到陈默眼前。
屏幕上是王德海打听到的消息：【这女的我媳妇认识一点，叫李倩，在XX银行当编外前台，挺爱打扮的，听说美甲、手机换得挺勤，工作也换过几个。前两年离的婚，具体原因不清楚。这房子是她租的。】
陈默看完，不动声色地将手机递还回去，微微点了点头。这就对上了，和他第一眼的观感差不多。一个缺乏安全感、试图用外在物质武装自己、在末世中带着艰难求生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这种人，为了自己和孩子的生存，可能会做出任何事情，需要警惕。
晚餐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气氛中结束。填饱了肚子，身体暖和了一些，对未来的忧虑便重新浮上心头。众人围坐在火堆旁，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计划。
一个脸上带着风霜痕迹、像是干过体力活的男人首先开口，语气沉重：“我今天看到旁边那几栋楼的人，也在学我们砍树了。照这个速度，小区里这点树，根本撑不了几天。得想想办法啊！”
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燃料是眼下维系生存的关键，一旦断供，地库这个临时庇护所将瞬间变回冰窟。
“明天！明天我们多叫点人，起早点，多砍点树回来备着！能囤多少是多少！”另一个年轻人挥舞着拳头，显得有些急躁。
“光有火也不行，吃的才是大问题。”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办公室职员的男人推了推眼镜，“超市！明天我们组织一下，多去点人，把小区门口那个超市里剩下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全都搬回来！去晚了，恐怕就被别人抢光了！”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响应。食物的诱惑是巨大的。众人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明天去超市需要多少人，带什么工具，如何分配任务，仿佛那超市还是一个任人予取予求的宝库。
只有陈默，靠在自己的背包上，安静地听着这些讨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甚至有些游离。他觉得这些讨论有些……天真。砍树？可持续吗？去超市搬运？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是否己经被更早、更狠的人光顾过？是否会遇到其他楼的幸存者队伍，从而爆发冲突？这些潜在的风险，似乎并没有被充分考虑到。
他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这些人似乎还残留着某种集体行动的惯性，以及对资源获取难度的低估。
他不再听那些嘈杂的规划，悄悄拉过王德海和他妻子，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王哥，嫂子，晚上睡觉警醒点。我们三个错开睡，留一个人看着火，也看着点……周围的人。”他没有明说，但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
王德海神色一凛，立刻明白了陈默的担忧。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妻子也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交代完这件最重要的事，陈默便不再理会其他。他裹紧了自己的军大衣，将背包枕在头下，在一个相对靠边、既能感受到火光热量又便于观察全局的位置躺下，闭上眼睛。
地库里，讨论声渐渐平息，疲惫的人们陆续寻找地方躺下，试图在寒冷与不安中争取一点可怜的睡眠。火光摇曳，映照着几十张沉睡或假寐的脸，也映照着堆放在一旁的、日益减少的木材，以及每个人内心深处对明日、对那未知超市、对这漫漫长冬的恐惧与迷茫。
陈默的呼吸逐渐平稳，仿佛己经睡着。但他的耳朵，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地库里每一个细微的声响——柴火的噼啪、某人的呓语、远处隐约的风嚎，以及……某些黑暗中，或许并不友善的窸窣动静。
生存，从未如此具体，如此步步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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