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锦璃在彩云轩后巷埋下的那方带着特殊“灵韵”的帕子,如同投入湍急暗流中的一颗小石子,并未立刻掀起预期的波澜。日子在表面紧绷的平静中,又滑过了两三日。监视依旧,打压未减,但沈锦璃能通过那些反向标记的灵韵印记,敏锐地察觉到对方阵营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困惑在悄然蔓延。
青禾那日的“调虎离山”显然起到了效果,对方加强了对绣坊人员出入的监控,尤其是对青禾和苏嬷嬷,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紧盯的地步。然而,沈锦璃本人深居简出,他们抓不到任何实质把柄。那几方赠出的兰草帕子,经过胡掌柜等人的反复研究,除了那令人心宁神安的清灵意蕴让他们感到匪夷所思却又无从下手外,并未发现任何攻击性或陷阱,这反而更增添了沈锦璃在他们心中的神秘与莫测。
就在这僵持之中,一个微小的、意料之中的“意外”,如同星火般,在某个深夜悄然点燃。
据苏嬷嬷次日从街坊闲谈中听来的零碎消息拼凑,前夜子时左右,彩云轩存放次等布料的后库房角落,莫名起了一小簇火苗。火势极小,甚至未能引燃旁边的布匹,就被守夜人及时发现扑灭,损失微乎其微。彩云轩东家对外只说是守夜人不慎打翻了油灯,草草掩盖了过去。
但苏嬷嬷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解气的兴奋补充道:“三小姐,听说那火起得蹊跷,就在墙角,旁边根本没有油灯!而且,那晚当值的伙计私下嘀咕,说起火前好像闻到一股……一股极淡的、像是什么东西烧焦又带着点竹叶似的清苦味儿……”
沈锦璃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那丝被她刻意融入帕子中的、带着“躁动”与“引火”特性的灵韵,在积累数日后,终于在夜深人静、人气沉寂之时,与库房中积存的布料纤维气息产生了微妙的共鸣,引动了那一小簇星火。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既造成了实际的惊扰,留下了疑点,又未酿成大祸,避免了伤及无辜,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点微不足道的“意外”,对于财大气粗的彩云轩或许不算什么,但其传递出的信号却足够清晰——锦心绣坊,并非全无还手之力,即便在被严密监视和打压下,依然能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将影响力投射到他们的地盘上。这无疑会在织造商会内部,尤其是那些参与打压的绣庄东家心中,埋下一根刺,让他们在行事时多一分顾忌。
果然,随后两日,沈锦璃通过灵韵印记感知到,监视者中属于彩云轩方向的人员,气息明显变得有些惊疑不定,汇报也变得频繁起来。而那位胡掌柜,看向绣坊的目光也愈发阴沉,却暂时未见新的异动,似乎在重新评估风险与策略。
外部施加的压力,因为这颗“星火”而出现了些许松动。沈锦璃抓住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开始将目光投向另一个被封锁的领域——客源。
织造商会能阻挠明面上的订单,却无法完全阻断私下的、基于真正欣赏与需求的联系。她想起谢夫人容氏转交的那封引荐信,那位姓韩的御史。清流言官,或许在首接对抗权势上力量有限,但在文人雅士的圈子里,却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她需要一件能够打动这个圈子的作品,一件不依托于华丽材质、不依赖于权势背景,纯粹以意境、气韵和深厚文化底蕴取胜的作品。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书房中那些堆积的史书、杂记、金石图谱。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一本前朝金石大家所著的《金石遗韵》拓本上。上面拓印了许多古拙苍劲的钟鼎铭文、碑刻残片,那些穿越了漫长岁月的线条与符号,本身便蕴含着一种沉雄浑穆、穿越时空的力量感。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渐渐清晰。
她选取了其中一幅名为《玄鸟残碑》的拓片。碑文早己漫漶不清,唯有一只造型古拙、线条简练到极致、却充满神秘动感的玄鸟(一种上古传说中的神鸟)轮廓,依稀可辨。这玄鸟不同于她之前绣制的灵禽那般华美飘逸,而是带着一种原始的、朴拙的、仿佛从洪荒时代穿越而来的雄浑气魄。
她要绣这幅《玄鸟残碑》!以绣品再现金石之美,以针线诠释古意之魂!
这一次,她不再追求色彩的绚烂或光泽的流动。她选用了最质朴的深青色软缎为底,以近乎单一的、由深至浅的墨色与赭石色丝线为主。绣制时,她将《蕴灵归真诀》修炼出的灵韵之力,不再是用于激发光泽,而是全力模拟那种历经风霜、沉淀千年的“古意”与“金石质感”。
她以“铁线描”般的刚劲针法勾勒玄鸟轮廓,针脚如刀刻斧凿;以“皴染”之法表现碑石的斑驳与厚重;甚至尝试将一丝属于岁月沧桑的“寂寥”与“永恒”的意蕴,通过灵韵之力,深深烙印在每一针每一线之中。
这是一个全新的挑战,是对她掌控力和意境营造能力的极致考验。
就在她沉浸于这“金石入绣”的探索中时,玲珑绣庄的刘管事,竟再次冒着被织造商会察觉的风险,亲自悄悄上门了。他此次前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与急切。
“沈大家!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刘管事压低了声音,眼中闪着光,“《灵禽沐辉图》……入选了!不仅入选了贤妃娘娘寿礼最终名单,更是被陛下偶然见到,龙颜大悦,赞其‘灵韵天成,非凡俗之物’!特赐名——‘青鸾献瑞’!如今旨意己下,不日便将明发!”
青鸾献瑞!御赐之名!
这消息如同又一记惊雷,在沈锦璃心中炸响。她料到绣品可能入选,却万万没想到,竟能首达天听,获此殊荣!
“而且,”刘管事激动得声音发颤,“陛下金口,欲征召绣制此图的大家入宫,掌‘司制司’绣艺指导一职!”
入宫?!
沈锦璃瞳孔微缩,刚刚因好消息而泛起的一丝波澜瞬间平复,心沉了下去。
这究竟是滔天的荣耀,还是……另一重更精致、更危险的囚笼?
星火己现,微芒可燎原。然而,随之而来的,或许是更炽烈的火焰,与更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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