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那一场不见硝烟的交锋,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在宫闱深处悄然扩散。德妃称病免了接连几日的晨昏定省,长春宫宫门紧闭,透着一股压抑的沉寂。而司制司内,那股因沈锦璃雷霆手段和高深莫测而生的敬畏,则愈发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井然有序的执行力。
无人再敢阳奉阴违,无人再敢敷衍塞责。赵嬷嬷告病了几日,再出现时,眉眼间的倨傲收敛了许多,对着沈锦璃回话时,腰弯得比往日更低了几分。孙嬷嬷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督促绣娘,生怕被抓住一丝错处。司制司这部庞大的机器,在沈锦璃的掌控下,终于开始发出和谐而高效的运转声。
年关份例的制作进展顺利。那些被动过手脚的料子被沈锦璃秘密处理掉,替换上的干净料子在她的巧思设计下,与古料、新料巧妙融合,成品竟比往年一味追求炫目华丽更多了几分雅致与风骨。几位率先拿到份例衣饰的低位妃嫔,如曲宝林、姜才人等,穿着新衣在其他场合露面时,那别具一格的样式与出众的气度,竟意外引来不少关注和询问,连带着司制司和沈锦璃的名字,又被悄悄议论了一番。
贤妃那里自然得了消息,赏赐又丰厚了几分,言语间对沈锦璃的倚重也更明显了些。甚至皇后娘娘在听闻此事后,也难得地在一次闲谈中,对贤妃赞了一句“沈司制是个会办事的”。
风头似乎一时无两。
但沈锦璃却并未被这表面的风光迷惑。她深知,德妃的暂时蛰伏,绝不代表认输,更像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更致命的一击。而在这深宫之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如今站在了这个位置,便如同立在了风口浪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等待着她的行差踏错。
这日,她正在核查一批即将送往各宫的 pleted 份例清单,指尖在一个个名目上划过,忽然在一个不起眼的条目上停顿了一下——丽景轩,赵美人,缠枝牡丹暗纹锦缎旗袍一件,月白底,绯色牡丹。
赵美人……德妃的那位表侄女。
沈锦璃眸色微深。她记得,那批被动过手脚的料子里,恰好有一匹月白底绯色牡丹的软烟罗。虽己被替换,但赵美人此时索要一件如此花色、且指名要“锦缎”(与软烟罗质感相近)的旗袍,是巧合,还是意有所指?
“张司计,”她唤道,“丽景轩赵美人这份例,是何时报上来的?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张司计忙回道:“回大人,是前日内务府分发下来的追加单子,说是赵美人特意要求的,点名要这个花色和料子,且要求绣房以双面异色绣法,在牡丹花心处缀以细小珍珠。”
要求如此具体,甚至涉及到了刺绣技法。双面异色绣极耗工时,非重要场合的礼服很少使用。沈锦璃心中疑窦更生。
“负责这件旗袍的绣娘是谁?”
“是…是绣艺上等的青禾。”
青禾?沈锦璃记得这个绣娘,手艺确实不错,但性子有些绵软,耳根子也软。她沉吟片刻,道:“将这件旗袍的图样和料子取来我看看。”
图样和料子很快送来。图样上的缠枝牡丹画得倒还精致,那匹月白底绯色牡丹的锦缎也确是上品,与之前那匹被动过手脚的软烟罗花色有八九分相似。
沈锦璃指尖拂过光滑的缎面,灵韵之力悄然探出,细细感应。料子本身并无问题,干净得很。但她总觉得,这看似合理的要求背后,透着一股不寻常。
她命人唤来青禾。青禾是个面容清秀、眼神却带着几分怯懦的姑娘,进来后便规规矩矩地行礼,垂着头不敢看她。
“赵美人这件旗袍,要求颇高,双面异色绣更是考验功力,你可有把握?”沈锦璃语气温和地问道。
青禾连忙点头:“回大人,奴婢…奴婢定当尽力。”
“嗯,”沈锦璃状似无意地翻看着图样,随口问道,“这图样是尚服局提供的,还是丽景轩那边递过来的?”
“是…是丽景轩的姐姐送来的样子,让奴婢照着绣。”青禾小声回答。
“哦?”沈锦璃抬起眼,目光落在青禾微微绞紧的手指上,“可有什么特别交代?比如…针法、用线,或是…珍珠的固定方式?”
青禾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头垂得更低:“没…没有,就说按最好的标准做便是。”
沈锦璃不再追问,让她退下了。但她几乎可以肯定,青禾有所隐瞒。那瞬间的紧张,瞒不过她的感知。
她没有打草惊蛇,只是吩咐张司计,暗中留意青禾近日都与哪些人接触,尤其是丽景轩那边。
随后,她拿起那幅图样,走到窗边明亮处,再次仔细端详。缠枝牡丹,富贵吉祥,本是寻常花样。但看久了,她却隐隐觉得,那牡丹花瓣的层叠走向,以及枝蔓缠绕的角度,似乎……暗合某种容易导致丝线在特定位置频繁转折、从而增加断裂风险的针路布局?尤其是要求双面异色绣,两面颜色过渡处,对丝线的韧性和绣娘控针的稳定要求极高,若再配合这种隐含陷阱的图样……
沈锦璃眼神一凛。好精密的算计!这并非首接在料子上下毒,而是在制作过程中埋下隐患。一件精心制作、耗时耗力的旗袍,在制作过程中或许无恙,但一旦制成,穿着时在某些动作下,关键受力处的丝线可能会因之前的暗伤而突然崩断!届时,众目睽睽之下,赵美人的衣裳破裂,不仅是司制司的重大失误,更是对赵美人,乃至其背后德妃的“不敬”!
而且,指定由性子软、易受影响的青禾来绣,恐怕对方早己通过某种方式,“提点”过青禾,让她在刺绣过程中,无意识地采用某种更易导致隐患的针法或力度!
这己不是简单的刁难,而是处心积虑的构陷!
沈锦璃放下图样,走到案前,铺开一张新纸,重新绘制了一幅缠枝牡丹图。她保留了原图的神韵与华美,却巧妙地调整了花瓣与枝蔓的结构,使其更符合丝线特性,绣制起来更加顺畅稳固。同时,她将双面异色绣的要求,改为在领口、袖边等不易受力的位置进行小面积点缀,既满足了赵美人“华贵”的要求,又大大降低了风险。
“张司计,”她将新图样递给张司计,“将这幅新图样交给青禾,就说本官觉得原图样尚有改进之处,按此新图制作。务必让她严格按照新图样的针路指示操作。”
“是,大人。”张司计虽不明就里,但见沈锦璃神色凝重,心知必有缘故,连忙应下。
“另外,”沈锦璃补充道,“告诉青禾,这件旗袍是本官亲自关注的重点,让她每完成一部分,便拿来给我过目。”
她要亲自盯着这件旗袍的完成,确保万无一失。同时,她也想看看,当对方发现自己的算计落空时,又会使出什么样的后招。
暗香浮动,危机潜藏。这宫廷之中的斗争,从来不会停止,只会不断变换形式。沈锦璃抚摸着袖中那枚温润的银簪,眼神锐利如初入山林便嗅到危险的幼豹。
她己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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