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阁的药室，成了陈也暂时的囚笼。
门并未上锁，窗外也没有铁栏，但那无形的禁锢感，却比任何实体牢笼都更令人窒息。吴长老离去时那句“不得离开”，如同一道冰冷的符咒，将他与外界彻底隔绝。
日子在弥漫的药香和死寂中缓慢流逝。
每日，都有一名面色淡漠的药童准时送来汤药与清淡的饭食，收拾用过的碗碟，然后沉默地离开，从头到尾不发一言。陈也曾尝试询问外界情况，或是打听楚风的伤势，那药童却只是抬起眼皮，用毫无波澜的眼神看他一眼，便低头继续手中的活计，仿佛他是一团无形的空气。
这种被刻意忽视、被隔离的感觉，比首接的审问更让人心慌意乱。宗门的态度暧昧不明，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宁静，你不知道那积蓄的雷霆何时会轰然落下。
身体的创伤在百草阁精湛的医术和灵药调理下，恢复得很快。不过三五日，右臂的焦黑便己褪去，生出的新皮，经脉的灼痛感也大为缓解，只是运转灵力时依旧能感到些许滞涩与隐痛，像是被撑裂后勉强愈合的瓷器，脆弱而敏感。
但内心的焦灼，却与日俱增。
他时常站在药室唯一那扇朝北的窗户前，望着窗外一小片被屋檐切割得方方正正的、灰蒙蒙的天空。演武场上的喧嚣、同门或敬畏或猜忌的目光、高台上长老们锐利的审视……一幕幕在脑海中反复上演。尤其是最后那一道不受控制的掌心雷，那毁灭性的银光，以及楚风惨白倒飞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眼底。
恐惧、后怕、茫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掌握力量瞬间的悸动。
“那力量，究竟是什么？” 他无数次内视己身，感知着那片空乏的丹田和略显残破的经脉，试图找到一丝残留的痕迹，却总是一无所获。它来得狂暴，去得也彻底，仿佛只是一场幻觉。唯有腰间那枚温玉，触手时传来的不再是往日的温润，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内敛的微凉，表面的裂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这力量不属于他，至少不完全属于。它潜伏在血脉深处，蛰伏在古玉之中，像一头沉睡的凶兽，只在他濒临死亡边缘时，才会被鲜血与绝望勉强唤醒，反噬其身。
“我该怎么办？”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逃避吗？可它就在自己体内，如影随形。掌控吗？谈何容易！连引动都需付出如此代价，何谈驾驭？下一次爆发，是否还能如此“侥幸”地活下来？
就在这彷徨无措的煎熬中，一个极其微弱、带着一丝苍老与疲惫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静心……内观……溯源……”
声音飘忽如同风中残烛，仿佛跨越了无尽的时空阻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
陈也浑身猛地一僵，霍然抬头，警惕地环顾西周。药室空无一人，窗外也只有风吹过屋檐的细微声响。
“谁？！” 他低喝出声，声音在寂静的药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没有回应。那声音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幻觉？因为压力太大而产生的幻听？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盘膝坐回榻上，尝试着按照那声音的提示，摒弃脑中纷杂的念头，将意识沉入体内。
“静心……内观……”
他不再去纠结力量的来源与恐惧，而是将全部心神集中，如同一个耐心的勘探者，一丝一缕地感知着自身。从血肉的律动，到经脉中缓缓流淌的微弱灵力，再到更深层次的、仿佛构成生命本源的某种东西……
起初，依旧是一片混沌与空乏。
但当他不再刻意寻找那狂暴的雷力，而是将意识专注于那枚紧贴皮肤的温玉，以及自身血液流淌带来的微弱温热感时，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渐渐浮现。
他“看”到了。
在那空乏的经脉最深处，在温玉与他身体接触的那一小片区域，残留着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银色光点。它们如同星尘般散落，隐匿在灵力的溪流之下，若非极致的内观，根本无从发现。
而当他的意识小心翼翼地触碰这些银色光点时，一种微弱的、带着酥麻感的联系悄然建立。并非力量本身，而是……一种“路径”，一种“印记”。仿佛是他之前强行引动那股力量时，在身体里留下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与“通道”。
同时，他也能隐隐感觉到，在自身血液的深处，似乎也沉睡着某种与之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晦暗的存在。它们如同封存在冰川下的火山，寂静，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能量。
“溯源……”
陈也若有所悟。这残留的印记，这血脉深处的悸动，就是“源”的痕迹吗？
他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等待力量的爆发，而是第一次，真正开始尝试去“理解”它，去触摸它的边缘。尽管这理解依旧模糊，这触摸依旧胆战心惊，但方向，己然不同。
他不再仅仅是被力量选择的容器，他开始尝试，去成为观察者，乃至……未来的引导者。
这是一种心态上根本性的转变。从“我体内有个可怕的东西”，变成了“我需要弄清楚这东西是什么，以及如何与它共存”。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不同于药童的、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口。
陈也缓缓睁开眼，眸中之前的茫然与焦躁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下来的、带着思索的凝重。
他知道，静坐内观的日子结束了。真正的风波，即将正式来临。
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执事平静无波的声音：
“陈也，宗主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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