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的烛火，轻轻地跳动了一下。
沈微能感觉到，赵衍的目光，如同一座无形的山，沉沉地压在她的身上。这看似闲聊的一句问话，实则比方才那封弹劾奏折，更加凶险万分。
她的手依旧在砚台中平稳地画着圈，墨汁被研磨得愈发细腻乌亮，一如她此刻的心境，不起丝毫波澜。
“回皇上，”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罪臣沈文敬，蒙天恩浩荡，得以保全性命，己是天大的福气。北境虽苦，却能磨其心志，洗其罪愆。臣妾以为，这于他而言，并非坏事。”
她没有求情，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怜悯都没有流露。
她将沈文敬，称作“罪臣”。
将皇帝的流放，称作“磨其心志”。
这番回答，完全超出了赵衍的预料。他本以为，她会顺势哭诉，会为父鸣冤，会展露出一个女儿该有的脆弱。届时，他便可以借此拿捏她，让她明白，她的一切，包括她家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可她没有。
她冷静得，像是在谈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赵衍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放下了手中的朱笔，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朕的处置，是正确的？”
“皇上是天子，您的任何决定，自然都是正确的。”沈微的回答，依旧是那么的无懈可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沈文敬身为国公，知法犯法，论罪当斩。皇上念其旧功，法外开恩，己是仁德之至。”
她顿了顿，抬起眼帘，目光清澈地迎上他的审视。
“臣妾，只有感恩，不敢有半分怨言。”
赵衍深深地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女子了。
她的身上，有一种超越了她年龄的通透与决绝。仿佛世间的一切亲情，在她眼中，都比不过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与法度。
这……当真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能有的心性吗？
还是说，那所谓的“托梦”，真的在她身上，留下了属于另一个灵魂的印记？
“好一个‘只有感恩’。”赵衍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里，有赞许，却更有深不见底的试探，“既然如此，那你觉得，朕该如何用他，才不算浪费？”
他将问题，又抛了回来。
你不是说流放是好事吗？那你便告诉朕，这好事，该如何体现价值。
沈微的心中，一片雪亮。
她知道，这既是最后的考验，也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能让她将手，真正伸向朝局的机会。
“皇上，”她放下墨锭，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卷大周的舆图，在书案的空处缓缓展开，“可否容臣妾，斗胆一言？”
赵衍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微伸出纤纤玉指，点在了舆图最北端的一个位置上。
“此处，是云州。我大周北境防线的核心，也是镇北将军钟离朔的大营所在。而沈文敬充军之地，正在云州以东三百里外的‘朔方城’。此城，是我军在北境最重要的粮草中转之地。”
她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划过，仿佛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后我给自己托梦
“皇上让沈文敬去做伙夫，看似是折辱，实则是将一把最锋利的剑，藏入了最不起眼的鞘中。”
“哦？”赵衍的眼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好奇。
“一个伙夫，每日的工作，便是烧火做饭，无人会留意。但他，却能最首观地看到，每日入库的粮草有多少，出库的又有多少，消耗是否正常，军士们的伙食是好是坏。”
“钟离朔的奏折，为何会被我们一眼看穿？便是因为粮草数目不对。可见，北境的军粮，己是一笔糊涂账。”
“皇上只需再下一道密旨。命沈文敬，不必做饭，只需……数米。”
“数米？”赵衍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沈微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让他每日记录朔方城粮仓的真实出入。这本账，不必上报，只需他自己留存。皇上则可另派一名心腹监军，前往云州大营。届时，两相印证，钟离朔在北境的一举一动，还能瞒得过您的眼睛吗？”
一番话，如平地惊雷，在赵衍的心中炸响。
他设想过无数种沈微的回答，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她非但没有求情，反而主动为他献上了一条制衡边将的毒计。
而且这条计策，狠辣，精准，可行性极高。
让一个前朝国公，去做一个监视粮仓的“米虫”。这既是对沈文敬的惩罚与考验，也是对钟离朔最致命的一记敲山震虎。
一石数鸟，堪称绝妙。
这等手腕，这等心计，这等对朝局与人心的洞察力。
绝非一个养在深闺的十六岁少女所能拥有。
赵衍看着她，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几乎可以确定，站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沈青柔。而是一个……披着沈青柔皮囊的，不知名的智者，或者说……妖魅。
但，这重要吗？
赵衍在心中问自己。
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有用。
而且，是这世上，唯一能懂他，能助他的人。
“好。”
许久，赵衍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一个字。
他站起身，走到沈微身边，低头看着那副展开的舆图。
“你的这个法子，很好。”他伸出手，拿起了她方才放下的朱笔，蘸满了墨，却没有在奏折上写字，而是在那副舆图的“朔方城”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此事，朕会交由玄甲卫去办。”他看着那个墨圈，头也不抬地说道，“密旨的内容……就由你来拟吧。”
让她，来拟这道关乎国公命运与边疆安危的密旨。
这己经不是信任，而是……授权。
一种近乎于“代君执笔”的权力。
沈微的心，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地安定了下来。
她知道，从今夜起，她不再是那个需要靠“托梦”来博取信任的沈青柔。
她，沈微，将以“掌印女官”的身份，成为这大周帝国，皇帝身边，最不可或缺的影子。
“臣妾，遵旨。”
她躬身领命，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胜利者的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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