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长”的回应，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名为第七处的平静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安全屋的惨案和那枚用纳米微粒留下的诡异徽记，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一个拥有超乎想象的技术力、组织力和行动力的恐怖组织。
接下来的几天，林潜几乎都泡在了第七处的秘密基地里。他与秦筝还有几位核心专家，不眠不休地分析着那枚“眼睛”徽记和现场采集到的所有微观数据。
然而，进展甚微。
那种纳米材料的成分无法解析，似乎是地球上不存在的合金配比。指纹轮廓的数据库比对，在全球范围内也找不到任何匹配项。对方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来时无影，去时无踪，只留下一个让警方感到无力和羞辱的记号。
“我们可能……需要换一个思路。”
在一次案情分析会上，林潜看着满脸疲惫的众人，忽然开口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我们在追寻‘他是谁’，‘他怎么做到的’。但对于这种级别的对手，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都隐藏在无法触及的迷雾里。”林潜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写下了三个字——“为什么”。
“我们应该回到最基本的问题上。他，或者说‘馆长’，为什么要带走那个女服务生？”
“她是顾言案的重要证人，带走她是为了灭口。”一名分析员立刻说道。
“不。”林潜摇了摇头，“如果只是为了灭口，他有无数种更简单、更安全的方法。在安全屋里留下如此清晰的‘签名’，这本身就说明，‘灭口’不是他的主要目的。这更像是一场宣告，一场表演。”
“表演？”秦筝的眉头紧锁。
“是的。”林潜的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顾言的‘作品’，因为我们的介入而失败了。那个女孩，是他未完成的最后一块拼图。现在，‘馆长’的人带走了她……你们觉得，一个追求完美的艺术家，会如何处理一件有瑕疵的作品？”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他会……重新完成它。”秦筝的声音艰涩。
“没错。”林潜的语气冰冷，“他带走她，不是为了杀她，而是为了把她变成一件真正的‘艺术品’。一件符合‘馆长’审美标准的，完美的艺术品。而当这件作品完成时，他一定会用某种方式，将它‘展出’给我们看。”
这个推论，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这己经不是普通的犯罪，而是一种对生命和法理最极致的蔑视和挑衅。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一名探员不甘心地问道。
“不。”林潜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要做的是，在他‘布展’之前，找到他的‘画廊’在哪里。”
虽然这依旧是一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林潜的话，至少为众人提供了一个新的、尽管渺茫的调查方向。第七处的力量，开始从追查凶手本身，转向了对全球范围内可能被用作“展厅”的、具有特殊意义的地点进行监控和排查。
而林潜，也暂时从这起案件中抽身。因为，《模仿者》的开机日期，到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完全沉浸在罪案的世界里。演员的身份，是他最好的保护色，也是他观察这个世界的、另一个不可或缺的窗口。
开机仪式在海城郊区的一处影视基地举行。没有媒体，没有粉丝，一切都进行得低调而肃穆。王正导演不喜欢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对他来说，烧香拜神，不如把机器架好，拍出第一个完美的镜头。
林潜再次见到了陈默。
距离首映礼那一晚的交锋，己经过去了一周。陈默看上去清瘦了一些，但眼神却变得比以往更加锐利和专注。他看到林潜，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既有棋逢对手的战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林潜明白，那一晚自己的“冒犯”，成功地激起了这位视帝的全部斗志。接下来的拍摄，将会是一场真正的、针尖对麦芒的较量。
“都准备好了吗？”王正导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夹克，拿着一个大喇叭，声音洪亮地喊道，“今天第一场，文戏！陈默，林潜，你们两个的！剧本都吃透了吧？我可告诉你们，我这里不养闲人，谁要是敢给我掉链子，立马卷铺盖滚蛋！”
现场的气氛，瞬间被他拉到了极致的紧张状态。
今天拍摄的，是剧本里男女主角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在大学的阶梯教室里，伪装成学生的文检专家陆离（陈默饰），与前来客座讲课的犯罪心理学教授（画师伪装，林潜饰），就“模仿犯罪的艺术性”展开的一场语言上的博弈。
化妆师为林潜戴上了一副金丝眼镜，穿上了一身得体的灰色羊毛西装。当他从化妆间走出来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原本的锋芒被完美地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文尔雅、充满书卷气的学者风范。
他对着镜子，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然后在心中，轻轻地戴上了那张为这场戏准备的、“学者”人格面具。
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睿智，嘴角也习惯性地挂上了一丝温和的、仿佛能洞察一切的微笑。
当他走进布景用的阶梯教室时，正在和导演对流程的陈默，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在看到林潜的那一刻，他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他感觉，走进来的，不是林潜。而是一个真正在象牙塔里浸淫了几十年，对人性与罪恶有着深刻理解的……老狐狸。
“好，不错。”王正导演看着林潜的状态，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感觉。记住，你现在不是演员，你就是他！”
“各部门就位！”
“A！”
随着场记板落下，拍摄正式开始。
陈默扮演的陆离，坐在教室的后排，眼神锐利如刀，审视着讲台上那个风度翩翩的教授。而林潜扮演的“画师”，则手持教案，用一种从容不迫的语调，开始了他的讲课。
“……所以，我们谈论模仿犯罪时，不能简单地将其归类为一种低劣的抄袭。恰恰相反，最高明的模仿者，本身就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他不仅要复刻前人的手法，更要理解前人的灵魂。他是在用新的生命，与过去的亡灵，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林潜的台词功底，在系统的加持下，己经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境界。他的声音富有磁性，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语调的抑扬顿挫，完美地契合着一个大学教授的身份。
陈默的眼神愈发凝重。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气场，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笼罩整个教室。他原本准备好的几句即兴发挥的台词，在对方这种堪称完美的表演面前，竟显得有些多余和苍白。
他只能按照剧本，举手提问。
“教授，恕我首言。”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您所说的‘对话’，代价未免太过沉重。无论用多么华丽的辞藻去包装，犯罪，就是犯罪。它没有任何艺术性可言，只有对生命的践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讲台上的林潜身上。
按照剧本，他应该微笑着，用一番哲学思辨来反驳主角。
然而，林潜却并没有立刻开口。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扶了扶金丝眼镜，目光越过台下上百名群众演员，精准地落在了最后一排的陈默身上。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温和与睿智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藏品的……玩味。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默。
一秒，两秒，三秒……
整个片场，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林潜这种突如其来的、脱离剧本的反应给镇住了。王正导演皱着眉，刚想喊“卡”，却被副导演一把拉住。
“导演，再等等……你看陈默的表情！”
只见镜头下的陈默，额角己经渗出了一丝细汗。他被林潜看得有些发毛。那不是演员在看演员的眼神，那是一种……捕食者在审视猎物的眼神。他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在那道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就在现场气氛凝固到冰点时，林潜终于开口了。
他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温和的微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这位同学，你很敏锐。”他缓缓说道，声音依旧平静，“但你似乎……混淆了观察者与参与者的立场。我们在这里，是作为学者，去解剖和分析现象，而不是作为法官，去进行道德审判。你说对吗……陆警官？”
最后三个字，他吐得极轻，轻得仿佛是情人间的呢喃。
“轰！”
这句台词，如同平地惊雷，在陈默和王正导演的脑海中同时炸响！
剧本里根本没有这句台词！按照原剧情，画师此刻还并不知道主角的警察身份！
林潜，竟然自己加了一句，首接点破了主角的伪装！
这一刻，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完全被打乱了节奏。按理说，他应该立刻反驳，否认自己的身份。但他看着林潜那双含笑的眼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那双眼睛仿佛在告诉他：不用再演了，我早就看穿你了。
“卡！”
王正导演猛地从监视器后站了起来，脸上没有愤怒，反而是一种极致的、见猎心喜的兴奋。
“好！太好了！”他激动地一拍大腿，“就是这个感觉！这种互相试探，一上来就把底牌掀开一张的张力！陈默，你刚才的反应也对！那种被看穿后的震惊和不知所措，演不出来，完全是真实的！林潜！你小子……你是怎么想到的？”
林潜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那股属于“画师”的冰冷气质瞬间褪去。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导，我只是觉得，以‘画师’那种洞察力，他不可能看不穿主角那身刻意伪装的‘学生气’。与其后面再揭晓，不如一开始，就给他一个下马威。”
“下马威……说得好！”王正连连点头，看向林潜的眼神，像在看一块绝世璞玉。
而一旁的陈默，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林潜面前，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最终，伸出了手。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他由衷地说道，“你，天生就是演‘画师’的料。”
林潜与他相握，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就在片场因为这一个超常发挥的镜头而气氛热烈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片场最外围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普通剧组工作服、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静静地看着监视器里林潜的脸。
他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容貌。他只是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出去。
信息的内容很简单。
“目标确认。他不是在‘演’，他就是。”
发完信息，他便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与此同时，在海城某处不为人知的地下空间里。一个巨大的环形屏幕墙上，正实时播放着《模仿者》片场的监控画面。
一个修长的、戴着白色手套的身影，正背对着屏幕，专注地用一把银色的小刀，修剪着一盆形态诡异的黑色盆景。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放下小刀，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趣的弧度。
他缓缓地转过身。
那张脸，隐藏在一张古朴的、绘有凤凰图腾的金色面具之下。
“找到了……下一个……有趣的藏品。”
他的声音，嘶哑而古老，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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