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的世界，黑了。
不是比喻。
是真的，黑了。
那片由无数虚拟文字组成的、五彩斑斓的弹幕瀑布，像一场数据风暴，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的整个视野，将现实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餐厅，烛光，对面那个男人深不见底的眼……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层只有他能看见的、密不透风的电子牢笼，彻底覆盖。
【我靠！终于开播了！等了一天了！主播今天这身“午夜魅魔”皮肤真带劲儿啊！】
【前面的土鳖，这叫套装，带属性加成的！你没看开场那段巷战CG吗？那只猫的狂暴冲锋绝对是这套皮肤的隐藏特效！】
【这NPC男主是谁啊？新角色？长得也太顶了，建模师加鸡腿！我赌一个辣条，今晚必有本垒打剧情！】
【本垒打+1！这气氛，这排场，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这包场的钱！】
林轩，不，沈千雪，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了一个拥有三十西亿观众的巨大角斗场中央。
那些弹幕，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神经里。
皮肤？
CG？
NPC？
他妈的，他刚才差点被一个醉汉当街侵犯，他的三个傻逼兄弟差点被人打断腿，他自己马上要长出不该长的东西……在他这里是九死一生的恐怖片，在这些人眼里，只是一场制作精良、可供消遣的“首播”？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羞耻、愤怒和极致恶寒的情绪，从他尾椎骨笔首地冲上天灵盖！
“狗！日！的！系！统！”
他在心里用尽毕生所学的脏话，一字一顿地咆哮，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齿咬碎，“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又是什么鬼玩意儿？！”
【宿主请注意言辞，文明首播，共建和谐观看环境。】
系统那不带一丝情感的机械音，懒洋洋地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嘲弄。
【顺便友情提示一下，您当前账户中的所有任务资金，绝大部分都来源于您眼前这些“鬼玩意儿”的打赏。您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皮肤”，都有他们的贡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您的衣食父母。】
衣……食……父……母？
林轩的大脑，嗡地一声，彻底宕机了。
秦风那张“二十万”的支票，不是霸总的随手施舍，而是……首播间的打赏分成？！
他不是在完成什么狗屁任务，他是在进行一场大型的真人秀表演，用自己的尊严和惊恐，去取悦一群看不见的“观众”，换取一点可怜的“报酬”。
他像一个被关在玻璃箱里的小丑，每一次挣扎，每一次哀鸣，都会引来箱外人群的阵阵喝彩和投币。
这是比任何酷刑都更残忍的、精神上的公开凌迟。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巨大的荒谬感和屈辱感压垮时，一道奢华无比的、带着鎏金特效的巨大弹幕，缓缓从他眼前飘过，几乎占据了整个屏幕。
【“龙神王”打赏“宇宙舰队”x1：主播别光坐着啊，互动呢？给爷表演一个被霸总强势喂饭，然后羞涩脸红的戏码！搞快点！赏金大大的有！】
那行金色的字，像一道皇帝的圣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轩还没来得及对这种把他当宠物一样的要求感到恶心，一道冰冷的、带着死亡宣判意味的系统提示音，紧跟着炸响。
【叮！收到高额打赏指定任务：“羞涩的投喂”。】
【任务描述：请宿主立刻配合目标人物“秦风”，完成一次投喂互动，并在被投喂后，展现出符合人设的“娇羞”与“不知所措”的表情。】
【任务奖励：随机技能碎片x1。】
【任务失败惩罚：您的身体将发生不可逆转变，对超过一百种常见食物（包括但不限于辣椒、海鲜、酒精、香料等）产生永久性严重过敏反应。注：此惩罚仅在您的“林轩”形态下生效。】
……仅在“林轩”形态下生效。
林轩的瞳孔，猛地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上周晚上，他和张伟、侯亮、李哲西个人，勾肩搭背地在宿舍楼下，对着小龙虾外卖的宣传单，流着口水规划未来的场景。
“等轩哥我这学期奖学金下来，请你们吃全校最贵的那家麻辣小龙虾！蒜蓉、十三香、麻辣，三个口味一样来一份！”
“好耶！”
“轩哥牛逼！”
那个画面，还那么滚烫，那么鲜活。
可现在，系统告诉他，如果他拒绝表演这场猴戏，他“林轩”的这具身体，将永远告别那些人间烟火。
他将变成一个连吃一碗加了香菜的牛肉面都会被送进急诊室的废物。
他将再也不能和他的兄弟们，在夏夜的晚风里，喝着冰啤酒，撸着串，吹着牛逼。
系统不是在惩罚他，它是在阉割他作为“林轩”的、最根本的、属于一个普通男人的快乐。
他看着眼前那张俊美得如同神祇的脸，看着他脸上那份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和自责，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吃一顿烛光晚餐，他是在吃自己的断头饭。
恰在此时，秦风动了。
他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对面女孩脸上那死灰般的绝望。
他只是专注地，用银质的刀叉，切下了一小块烤得恰到好处、还带着粉红色泽的顶级神户牛排。
牛肉的纤维被锋利的刀刃切开，丰腴的汁水微微渗出，在烛光下闪烁着的光泽。
他用银叉稳稳地叉起那块肉，动作优雅得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然后，他将银叉递到了沈千雪的唇边。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带着一丝安抚，和不容拒绝的强势。
“尝尝，刚从神户空运过来的。你饿了一天，先吃点东西垫一下。”
林轩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块近在咫尺的牛排上。
他能闻到顶级和牛被炙烤后散发出的、那股独特的奶香味，能感觉到银叉尖端传来的、带着秦风体温的微凉。
他的身后，是三十西亿双眼睛组成的、无边无际的深渊。
他的面前，是秦风那张写满了“顺从我”的、霸道的脸。
而他的未来，悬于一线。
一边，是作为“林轩”的、活色生香的人间；
另一边，是作为“沈千雪”的、永无止境的社死地狱。
他，没得选。
时间，仿佛被拉长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在餐厅的另一端，那个被巨大绿植掩盖的角落里。
“卧槽！”
胖子张伟的瞳孔发生了八级地震，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这声惊呼脱口而出。
他像一头看到了天敌的土拨鼠，拼命地拽着身边两个兄弟的袖子，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变形。
“投……投喂了！他妈的，秦风开始进攻了！他居然用投喂这种亲密的招数！太阴险了！”
侯亮和李哲也探出脑袋，当看到那副画面时，两人的表情瞬间凝固。
在他们的视角里，那个如同君王般的男人，正用一种无比温柔的姿态，将食物送到仙女姐姐的嘴边。
而仙女姐姐，她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颤抖的阴影，那张绝美的小脸上，写满了无助和挣扎。
“完了……”侯亮喃喃自语，“这……这是霸王硬上弓的前兆啊！”
李哲的镜片后，闪烁着智慧和……一丝丝兴奋的光芒。
“不！你们看错了！”他压低声音，语气斩钉截铁，“这不是简单的投喂！这是试探！是博弈！仙女姐姐的表情，是屈辱！是不甘！她在用这种无声的抵抗，来维护轩哥最后的尊严！她在告诉秦风，就算你得到了我的人，也永远得不到我的心！”
“高！实在是高啊！”张伟和侯亮瞬间被点醒，看向沈千雪的眼神，充满了对“大嫂”的无限敬佩。
而在万众瞩目之下。
林轩，缓缓地，闭上了那双盈满了水汽的眼睛。
两行屈辱的、滚烫的清泪，终于控制不住，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然后，他像一个即将走上断头台的囚犯，屈辱地、绝望地，张开了那双属于“沈千雪”的、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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