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公那抹诡异的笑容。
像一张无形的网。
将凌紫霞笼罩其中。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
她扶着车门旁一个小内侍的手。
姿态谦卑地踏上了马车的脚凳。
车帘在她身后落下。
隔绝了相府门外所有探究的目光。
也隔绝了正午那稀薄的阳光。
马车内部的空间比想象中还要宽敞。
地上铺着厚厚的、绣着祥云图案的波斯地毯。
踩上去柔软无声。
车壁上包裹着名贵的云锦。
角落里立着一尊小巧的鎏金瑞兽香炉。
正散发着一股清雅的龙涎香。
一张紫檀木矮几摆在正中央。
两边是铺着软垫的座位。
刘公公己经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
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
车轮开始缓缓转动。
车身却稳如平地。
没有任何颠簸之感。
凌紫霞在对面的软垫上坐下。
她依旧低垂着眼帘。
双手拘谨地放在膝上。
将一个初入宫闱的卑微妾室的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凌姑娘似乎很紧张。”
刘公公那嘶哑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
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凌紫霞的肩膀配合地瑟缩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
刘公公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抹笑容。
“不必害怕。”
他的声音像是在安抚。
语气却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
“皇后娘娘心地慈悲，最是喜欢提携你们这些小辈。”
“只要你安分守己，将来定有你的好处。”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勉励。
实则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凌紫霞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依旧没有开口。
刘公公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他缓缓地打开了紫檀木矮几下的一个暗格。
从里面取出了一套极为精致的白玉茶具。
那茶具温润通透。
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咱家知道姑娘初次入宫，心中必定忐忑。”
他一边说。
一边用一种近乎于表演的优雅姿态。
将茶具一一摆好。
“皇后娘娘特意恩赐了她平日里最喜欢的云顶仙茶。”
“让咱家在路上给姑娘压压惊。”
他从一个密封的锡制茶叶罐里。
捻出一小撮色泽翠绿的茶叶。
放入了茶壶之中。
然后。
他提起旁边温着的一壶滚水。
将沸水冲入了壶中。
一股清新的茶香瞬间在车厢里弥漫开来。
那茶香高远而纯净。
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茶。
然而。
在这股纯净的茶香之下。
凌紫霞的鼻尖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腐草般的腥气。
那腥气很淡。
被浓郁的茶香完美地掩盖了。
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那是“鬼针草”的味道。
一种生长在极阴之地的毒草。
它的根茎磨成粉末混入茶水之中。
喝下后不会立刻致命。
却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
引发极其剧烈的、如同钢针攒刺般的头痛。
同时还会让人眼前出现各种恐怖的幻觉。
最终因为精神崩溃而失仪发狂。
在戒备森严的皇宫内院。
在母仪天下的皇后面前。
一个新来的妾室若是当场发狂。
那下场只有一个。
就是被当成疯子或刺客就地杖毙。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恩赐”。
刘公公将第一泡茶水缓缓倒掉。
然后再次冲入了沸水。
这一次。
茶香变得更加浓郁。
那股隐藏的腥气也彻底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将一杯琥珀色的清亮茶汤。
斟入了凌紫霞面前的白玉茶杯之中。
“凌姑娘，请用吧。”
他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冰冷的、看好戏般的期待。
“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寻常的妃嫔都未必能尝到呢。”
凌紫霞缓缓地抬起头。
她的眼中充满了受宠若惊的惶恐与不安。
她看着面前那杯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茶。
又看了看刘公公那张笑里藏刀的脸。
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拒绝皇后的“恩赐”。
本身就是一种取死之道。
她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因为“畏惧”而微微颤抖。
她端起了那只温润的白玉茶杯。
在她的指腹与冰凉的玉壁接触的那一瞬间。
一股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无形力量。
悄无声息地渡入了那杯琥珀色的茶汤之中。
茶水中“鬼针草”那引发剧痛与幻觉的毒性。
在刹那间被彻底逆转。
它从一种攻击人精神的毒药。
变成了一种能够让人的神识前所未有地清明、精神力前所未有地凝聚的灵丹妙药。
这个过程无声无息。
茶汤的颜色与香气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凌紫霞捧着那杯茶。
对着刘公公露出了一个感激涕零的、怯弱的笑容。
然后。
她当着他的面。
将那杯茶送到了唇边。
她闭上眼睛。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刘公公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靠在软垫上。
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等待着药效的发作。
等待着看眼前这个貌美如花的少女。
是如何变成一个抱着脑袋痛苦尖叫的疯子。
一杯茶下肚。
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从凌紫霞的喉间滑入腹中。
然后。
那股气息首冲她的脑海。
让她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通透。
她的听觉。
她的嗅觉。
她的感知。
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
车外十丈远处。
一个禁军士兵盔甲摩擦的细微声响。
她也能分辨出。
车厢角落那尊香炉里。
龙涎香中还混杂了另外三种安神的辅料。
她的精神力从未像现在这样强大而凝聚。
刘公公等了一息。
凌紫霞面色如常。
他又等了十息。
凌紫霞的脸上甚至泛起了一层健康的红晕。
他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
凌紫霞不仅没有丝毫痛苦的迹象。
她那双原本总是低垂着的眸子。
此刻正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首视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
刘公公脸上的笑容。
终于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他的眼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惊与惊疑。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针草的药效他比谁都清楚。
那是宫里秘制的。
一头牛喝下去都会当场发狂。
为什么这个弱不禁风的女人。
喝下去之后。
不仅安然无恙。
反而看起来……更加神采飞扬了？
凌紫霞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她对着刘公公露出了一个无比真诚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多谢公公。”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如同玉珠落盘。
“也多谢皇后娘娘的恩赐。”
“这真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的茶了。”
“我感觉自己的脑子都比以前清醒了许多。”
“仿佛连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看得更通透了呢。”
她的话语。
像一记无形的耳光。
狠狠地扇在了刘公公那张老脸上。
刘公公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死死地盯着凌紫霞。
仿佛想从她的身上找出什么妖法的痕迹。
可他什么也找不到。
那里只有纯粹的感激。
和一种脱胎换骨般的神采。
就在这时。
凌紫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拿起那把白玉茶壶。
她为刘公公面前那个空着的茶杯。
也斟满了琥珀色的茶汤。
“公公一路辛苦。”
她的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关切。
“也该喝杯茶润润喉才是。”
“这等仙茶，可不能让民女一人独享了。”
她将那杯茶。
恭敬地推到了刘公公的面前。
刘公公看着那杯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毒药”。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
他的额头上。
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他的嘴唇哆嗦着。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之中。
马车的速度突然放缓了。
车身微微一震。
然后。
彻底停了下来。
一个恭敬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穿透了厚厚的车壁。
清晰地传到了两人的耳中。
“启禀公公。”
“神武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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