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赛的余波，像一层细密的粉尘，落在日常的每一个缝隙里。
我，林子安，发现自己获得了一个新头衔——“思考者”。
这头衔带来的不是尊重，而是一种新型的围观。
【“思考者”？听起来跟“实验室里会按杠杆的老鼠”一个性质。他们现在看我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快来，思考一个给我看看”的期待。我思考得最多的是如何让他们别再让我思考了。】
语文课，讲《红楼梦》。
老师突然点名：“林子安同学，你如何理解宝玉的‘乖张’与‘叛逆’？这算不算你上次提到的‘思考的勇气’的一种？”
全班目光瞬间聚焦。
我：“……”
【我能理解宝玉只想在大观园里跟姐妹们躺平，不想去考科举的心情。但这能说吗？不能说。】
最终，我干巴巴地回答：“时代背景不同，个人选择值得……商榷。”
【完美的废话文学。看来我的‘思考’仅限于给自己找麻烦，并不包括帮老师完成课堂互动KPI。】
而那个真正的、持续的“观测源”，依旧是唐柒乐。
她的行动愈发隐蔽和精准。
我发现，她不再首接递东西。取而代之的，是更高级的“偶然”。
我常借阅的图书馆那本《存在与虚无》的书架上，会“恰好”出现一本相关的、笔记做得极好的导读小册子。
我吐槽过食堂番茄蛋太甜，第二天，我餐盘里的番茄蛋就“恰好”是咸口的。
我怀疑她贿赂了打饭阿姨。
最绝的是，我哼走调的歌，她不再递曲谱，而是几天后，我发现班级共享的听歌软件歌单里，多了一个匿名歌单，里面全是我哼过的那几首歌的各种版本。
【这己经不是观察了，这是大数据杀熟级别的个性化服务！她到底在我身上投入了多少算力和情报成本？这种被无声无息、全方位包围的感觉，比正面进攻可怕一万倍。我像被困在一张温柔的蛛网里，挣扎显得矫情，不挣扎又心慌意乱。】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江知鱼有些不对劲。
她的完美铠甲，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纹。
周一早晨，她破天荒地迟到了五分钟，冲进教室时，头发有些微的凌乱，虽然很快被她整理好，但那瞬间的仓促，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班长也会迟到？这概率堪比太阳从西边出来。是闹钟坏了，还是……别的什么？】
更明显的是在一次数学小测后。她依然是第一名，但当老师表扬她时，她脸上那种一贯的、得体的微笑，显得有些僵硬，眼神里甚至闪过一丝……厌倦？
【不对劲。她平时接受表扬，像呼吸一样自然。今天这表情，像是被迫吸了一口二手烟。】
课间，我“恰好”去办公室交作业，又“恰好”听到班主任王老师关切地问她：“知鱼，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你妈妈昨天又给我打电话，询问你竞赛和期中复习的进度了……”
江知鱼背对着我，但我看见她的肩膀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随即用她那无懈可击的声音回答：“谢谢老师关心，我没事，都能协调好。”
她转身离开时，与我擦肩而过。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深处，被强行压下去的、浓重的疲惫，以及一丝…类似于“被监视”的烦躁。
【原来如此。完美的班长，也不过是另一个型号的、被上了发条的玩具吗？她的规则秩序，不仅对内，也对外，对抗着来自外部的、更高的期望和压力。这么一比，我当个没人管的‘废柴’，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这个发现，让我对江知鱼的观感，从“敬而远之的麻烦源头”，微妙地转向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复杂情绪。
虽然她的“沦落”是在云端，我的在阴沟。
放学后，学习小组开会。是的，这个该死的组织还在顽强运行。
讨论到一半，江知鱼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瞥了一眼，脸色瞬间白了一分，虽然很快恢复，但敲击键盘的手指，明显带上了焦躁的力度。
陆星凛自然也注意到了，她难得没有冷嘲热讽，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绷得太紧的弦，会断。”
江知鱼猛地抬头，看向陆星凛，眼神里有惊讶，有一丝被看穿的狼狈，但更多的是一种倔强：“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王皓打圆场：“班长辛苦了，要注意劳逸结合啊，效率最重要。”
刘逸峰推了推眼镜：“根据研究，连续高强度工作会导致边际效益递减。”
周亮宇：“对啊班长，有啥要帮忙的尽管说！”
江知鱼看着我们，最终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谢谢，我们继续吧。”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总是试图把所有人、所有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班长，其实也挺可怜的。
【我们都在自己的堡垒里挣扎。我的堡垒是‘逃避’，陆星凛的是‘反抗’，而江知鱼的堡垒，是‘完美’。看起来最坚固，或许也最窒息。】
会议结束，我最后一个磨蹭着收拾书包。
走到教学楼门口，发现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没带伞。
正犹豫是冲回去还是等雨停，一把熟悉的、印着细小草莓图案的雨伞，被一只熟悉的手，塞进了我的手里。
是唐柒乐。
她自己也拿着一把伞，但明显小一号。
她低着头，声音轻快得像在自言自语：“我……我正好多带了一把。这把…借你。”
说完，不等我反应，她撑开自己的小伞，快步冲进了雨里，消失在朦胧的雨幕中。
我握着那把还带着她指尖温度的草莓伞，站在屋檐下，心情复杂得像这缠缠绵绵的雨丝。
【她是怎么知道我没带伞的？她难道连天气预报和我的健忘都一起观测了吗？还有，这‘正好多带一把’的借口，简首漏洞百出到有点…可爱？】
我撑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
雨点敲打着伞面，周围是潮湿而清新的空气。
脑海里，交替浮现着江知鱼强撑的疲惫，和唐柒乐仓惶逃开的背影。
......
结论：【世界依旧麻烦，但麻烦的构成似乎复杂了一点。
完美的班长露出了破绽，让我意识到堡垒不止一种。
而那个偷偷观测我的兔子，用一把草莓伞，在她织就的温柔蛛网上，又加固了一根丝。
我依旧想当空气，但身边的空气，好像……变得越来越有存在感了。】
——林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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